藤華遺抄 - 第十五回.惡作劇（6）

第十五回.惡作劇（6）

Jan 2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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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登華殿，猶未踏入南面妻戶前的延廊，便聞得殿內此起彼落的笑聲，照這模樣看來，肯定是哪位好談笑的殿上人來訪吧。

光是想到若教對方目睹額傷，還得想方設法不使對方外傳，失了陛下、皇后與伊周顏面，千代更不敢大搖大擺地入內。

千代自側裏的廂房小門進到登華殿，放緩步伐的她，鑽過隔間的拉門與几帳，免得衣襬與腰裳的逶地聲洩露蹤跡。

離登華殿外房僅一面屏風之隔，千代在屏風後停頓下來，仔細傾聽，原來那男女交雜的談話聲源為伊周與眾女官們。

對比昨日的肅穆，今天的伊周已恢復平日好插科打諢的本性。

回憶一年多前甫入仕時，伊周只是遠望，大夥兒便嚇得躲至雲端那般遙遠。如今伊周一個勁兒的開玩笑，她們倒已習以為常，絲毫不怕羞的應對著。就算是憑空瞎謅出來的俏皮話，也敢自在地反駁回去，歲月使得今昔兩樣判然有別。

「躲在几帳後的是誰？」

聽到伊周這般問著，千代未免心頭一驚，以為他指的是躲在屏風後的她，遂慢騰騰的探出半張臉兒，這才發現原來伊周坐在背著自己的方向。他所指的，則是若隱若現於北側隔廂的幾面几帳縫隙後，身著彩衣的人兒。

女官們告訴他：「就今兒甫參上的少納言。」

聽到這裡，乃見伊周起身走了過去，一如千代的意料，他在極靠近北面几帳處坐了下來。

這樣還不夠，伊周甚至拉開几帳的帷子，面對面與她講話。嚇得少納言緊緊攢著手中的檜扇，萬萬不敢將臉前的扇面挪開。

光由這些反應大抵可知少納言比起其餘女官更是怕臊，連聲話也不敢吭。伊周卻明知故犯般，偏是要逗她開口。

他細數了關乎少納言的種種傳說，一一追究詢問。

「這些都是吹風似的噂言，還是真的？真有這回事嗎？」

少納言害羞到冷汗直流，臉面都紅到耳根子去了。貌似過於緊張的她，直連一句話都無法答不出來。

少納言拿扇的素手微微顫動，掩面的扇紙應了扇面所繪，像極了雲與雪，籠著如玉色富士山的少納言。伊周一時覺得應景有趣，遂一把搶過那把用來掩臊的扇子。

少納言似是認為額上任風拂起的頭髮粗糙難看，不願給伊周覷見，可遮蔽羞容的扇子沒了，只能以袖權充，羞赧到恨不得能速速離去。

然而，伊周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自顧自地玩賞著袙扇。

他望著扇面雲雪朦朧的富士山景，眨著晶瑩大眼問道：「這是誰畫的啊？頂細緻的呢。」

如此善睞的明眸致使少納言的顏面愈加羞紅，更難為情。

若伊周久久逗留的對象是宰相與千代之儔，或許無傷大雅。可如今，對象是初來乍到，極其怕事畏羞的少納言，諒她濃櫻色的唐衣之袖早已粉痕累累了吧。

定子憐憫得緊，趕緊令身邊的宰相與左京取來前些日子，頭中將奉上的幾卷草假名體字畫，希望引起伊周注意，「兄長，您認為這是哪位名家的墨寶？」

伊周自是清楚定子的調虎離山，故只朝著她的方向伸手，「拿來我瞧瞧。」

「您過來看就好了。」定子極力替少納言解圍。

孰料伊周竟回：「我被她逮住了，沒法子抽身呢！」

此妙言妙語樂得全場格格的笑出聲。少納言則哭笑不得，羞得無語可答，這全然不像公卿大人對身份卑遜者開的玩笑，況是年紀多了自己將屆十歲的女人。

「要不拿來讓她辨一辨吧！只要是名家，她全認得的。」伊周絲毫不放過任何能與少納言互動的機會。

千代曉得伊周的出發點是為了讓少納言明白不必過於拘謹羞澀，多多開口方能早些融入大家，但照這樣子折騰下來，少納言勢必尷尬得無地自容。

事到臨頭，還是得由自己犧牲色相，才能緩緩少納言的不知所措吧。

千代於定子一籌莫展之際，猶如天仙下凡的降臨。她奉上雅子抄寫的陀羅尼經，一本正經的說道：「少主，御匣殿之君望您代她將這些時日抄寫的經文，送至東寺供養。」

千代一呼喚，伊周二話不說，反射性地回眸，當那可親的笑眼對上青青黃黃的淡痕，果然閃過震嚇的異色。然而，出乎千代的預想，他未逕自關切她的傷勢。

伊周一反適才的戲笑，將檜扇遞還少納言，端起正色致歉：「我玩笑開過頭，教妳難堪了吧，實在抱歉。我這兒純粹是盼妳能開朗些，大家人都很不錯的。」

伊周似初春乍暖還寒，收放自如的態度令少納言摸不著頭緒，莫非這就是地位不凡的貴人境界？

心裡如此忖度的同時，再不與剛才羞於見人的模樣相同，以袖半遮的容顏中，她抬起履於薄冰般的視線，說道：「少主的好意我拜以答謝都還不足道盡，哪堪您的垂憐？」

雖云語氣仍裹著心底的拘束，敢於作答已是一大進步。

「妳們都是皇后的人，我愛屋及烏豈比得上令妳們不可堪受的垂愛？」伊周覆以誠自肺腑的笑容，映在面白裏緋紫的直衣，直比慵懶綻放的早櫻更甚璀璨，使就近直視的少納言滿面通紅，遠觀著的女官雙眼迷離。

隨後，伊周返回定子身側的圓席，問道：「雅子的佛經呢？」

「在這兒呢。」

伊周的前後態度讓定子既感無奈又覺好笑，她將千代呈獻的幾卷手抄經文交付伊周。

儘管面對著定子，伊周的眼角餘光仍滿載千代清爽額面的異樣，定子嗅得伊周深埋心底的意念伏流後，提議：「兄長待會兒帶千代去靜子那兒吧，今天千代告假，準備去探望靜子呢。」

松香之悠遠與梅芳之孤雅自香爐裊裊升起，定子的一句話如天晴後濕泥的氣息，與室內的混香直入伊周的心坎，稱極了他的心。

伊周別了一眼千代，笑道：「我正巧也要到那裡一趟，一道走吧。」

他的面色從容依舊，口吻卻難以包藏急促的鋒芒。某一瞬間，千代竟只想待在定子身側，對於即將與伊周獨處感到彆扭。

這彆扭其一源於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他可能的過問，單單一個憐憫的眼神都會使她萌生不知所措的倉皇；其二則出自於內心隱隱然，欲破泥面雪冰的嫩菜初芽般，晦澀的渴望。

千代這才發覺，自己的心境原來複雜到自己也無法捉摸清楚。

「謝謝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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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惡作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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