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子驚喜的從御簾挪出半個身子受信,紀子礙於齋信在場,不好像尋常時候露骨揭示本能的好事之心,故瞻前顧後的暗示:「或許頭弁今夕的來文比後朝之文更加出色也說不定。」
千代的眼耳同時關切著房中與後廊的動靜,齋信的矜持果名不虛傳,她全未捕捉到通廊間任何細微的末響。
諾子含羞避過紀子含笑的注視,匆匆揭信。
信封煞有介事的以藏人所的印信封緘,裡頭乃是重疊校書殿的公文用紙,上以兩行正式的漢文書道:「促膝本欲暢訴衷腸,奈何日前雞鳴苦催,令我速返,方不捨動身。」
不得不說,行成的運筆與收發恰如他給予女官們的印象那般,不過分瀟灑,亦不過於內斂,力勁發於中節,當可自成一家。
信外雖一絲不苟,信裡的兩行字反倒無關威嚴正經,情趣之上,行成把握巧妙。使千代不禁為齋信捏了把冷汗。
「何來鳴於丑時的雞?莫不是仿來的吧。」
諾子另取素雅不失端莊的信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揶揄:「那可是孟嘗君的雞鳴?」
不過房裡的人兒並未給房外的人知悉這段簡潔的問句,隨意塗寫幾筆後便交付行成的侍役。
原以為這段知趣的回信夠對方琢磨玩味,豈料行成倒熱衷於這類俏皮話,侍役立刻便帶來了回音,道是:「(1)孟嘗君之雞鳴啟開函谷關,我的雞鳴蓋為叩啟(2)逢坂關。」
諾子讀信之際,即拿捏了分寸,她率性的作了首和歌,只不過當著友人的面,未好大事招搖。
故在作答後刻意慢緩緩的洗墨,作猶豫狀的輕聲喃喃:「就這樣下筆是否顯得輕率......?」
紀子與千代聞言遂湊前一覽,諾子的回筆採較往常隨性的草書,寫道:「夜未央兮雞已啼,仿聲騙啟彼關守,逢坂未許豈癡迷?逢坂關守心明眼亮,必不易上當。」
這首和歌令紀子與千代眼為之一亮,似揶揄行成幾近告白的暗示:男女相逢的逢坂關守豈如昔時的函谷關守癡迷,孟嘗君的食客一佯仿雞鳴便輕易騙啟?
以此示意不輕易許身,情調上大大完勝信紙、附香等的特意營造。
千代知悉這是提供齋信與諾子二人互動的良機,便將行成的回信與諾子的答歌朗誦出來,提議:「依我之見,這和歌當真是絕妙好辭,不知詢問頭中將的意見可好?兩人為校書殿的同僚,頭中將的才學風流何等出類拔萃,定能給予鞭辟入裡的見解。」
紀子早好奇齋信會如何讚許諾子這一首歌,卻受制於未見得與齋信深交至能肆意探聞的地步。既然與齋信熟稔的千代都提出建議了,她亦跟著附和:「是啊,中將之君就在這裡呢。」
千代和紀子的敲邊鼓慫恿得諾子心浮蕩漾,可思及齋信冰玉般的冷潔形象,直連半個字都啟口得窒礙。
最後,乃是兩人的推波助瀾,才欲就還推的將信紙遞出几帳下緣。諾子兢兢業業地待候於文藝素來愛恨分明,指摘不留情面的齋信答語。
至如知曉齋信心意的千代,則設想著齋信的感受與心境,縱然品讀私慕之人贈予情人的答信,內心恐不好受,倘想與對方交心熟識,這可謂必要之痛。
齋信比千代的預想還要痛快地將信紙推還廂房,鄭重其事地回答:「這種事情我沒道理置喙。不過單論好壞,這首歌的氣勢已然定奪,換作是我也不好作出足出其右的答歌。想必無論對方再怎麼作答,那一股『勢』都教人難以匹敵。」
齋信的一句話泛起諾子心底一圈圈曇影般的開朗與自豪,可到了顏面卻仍止於含蓄的微笑。
就在千代緊挨著諾子,迫不及待欲探得諾子對齋信至高評價的看法時,梅壺外忽傳來沉穩的沓音。
來者是不論排場、派頭皆比後宮諸司更莊重貴氣的內侍司女孺。千代平時對於出入清涼殿的內侍司侍者多所留意,故其身影在她的腦海裡頗是鮮明。
她拖著長長高雅的紅色裙帶來到殿廂的簾下,嗓音清亮且優雅有致,「式部殿下,陛下召您上夜殿一趟。」
回望廂房裡的紀子與諾子,兩人以傾訴欽佩與豔羨的瞳仁示意千代快快赴命。關乎諭令的下達,千代並不陌生,惟暗歎來得挺不是時候。
皇命不好推諉,就算千代因亟欲知分曉而踟躕,也只能即刻作參上的準備。
千代慎重地著裝,搭上隆重的漸染腰裳與唐衣後,便隨內侍司的女孺直赴清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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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自女孺口中得悉,天皇正在夜御殿習受漢文講習。這下她大抵猜到定子此時或許陪侍於夜殿的內御簾後,故這會兒才召她昇殿。興許緣於入宮前的一面之故,她一直是天皇最熟識且最常傳喚的皇后女官。
沿途,縱使相似的傳命屢見不鮮,千代依然習慣預先準備好各種狀況的應對,畢竟皇宮不比獨自臥居於梅壺,抑或單純與公卿殿上人輩天南地北的閒聊。
夜御殿外的竹簾以粗細有別的竹枝,共織成能透入內裏障子的桃花紋,一卷簾面,相隔千代預想的畫面與現實景況。
女孺與藏人輩向殿裡的天皇請示完畢,千代屈低身板,掀簾啟帳時莫不謹從貴子於二條宮所指導的方式,不發出任何不合時宜的無禮瑣響。
沿著陳置於格子門口的屏風膝行入內,脂燭巍巍的光亮一掃千代前一刻的預想,映入眼底的除了正對著她的天皇外,端坐於天皇對席的背影並未披著一頭亮麗長髮,而是頭頂纓冠,搭襲面白裡紅,且為綾質直衣的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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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嘗君出使秦國,為秦王扣留。幾經斡旋得釋,秦王卻途中反悔,派人追逐。孟嘗君夜半逃至函谷關,關口緊閉。其食客有能為雞鳴者,仿雞鳴聲,隨後諸雞盡鳴。關口逢雞鳴得出客,孟嘗君一行人總算成功出逃。
(2)逢坂關位於近江國(今滋賀縣)的邊境,在奈良時代為平城京(奈良)北方的防守重鎮。到了平安時代雖逐漸廢棄,逢坂關一詞卻成了男女情事的歇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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