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時前的艾迪林街依然被熱鬧的氣氛包圍,整條街道全是熙來攘往的人流,餐廳和酒吧幾乎座無虛席,店職員不停來回奔波,為了招待客人而忙個不停。轉眼間來到晚上十一點,大大小小的店鋪都開始陸續打烊,酒吧的霓虹燈招牌紛紛逐一熄滅,只剩下兩至三間還在營業,氣氛較稍早前冷清了不少。
羅曼兩手插著灰色大衣的口袋,邁著穩健的步伐來到一間傳統英式酒館前,伸手輕輕將大門拉開,然後大步地踏進去。
他的視線快速地在店內掃視一周,由於裡面只是零星地坐著幾桌客人,很快便發現在一張與吧檯距離不遠的圓桌前,坐著一位約莫二十五歲、留著褐色短捲髮的男人——佩戴著金絲眼鏡的他,正專注地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敲打打,絲毫沒有察覺到好友到來的身影。
「現在這個時間,我該提醒你需要回家睡覺了嗎?」羅曼提起腳步朝他走近,故作幽默地問道,語調聽起來輕鬆隨意。
「先別開玩笑,我找你來是有原因的。」在他拉開椅子坐下來的時候,男人終於抬頭望向他,神情顯得異常緊繃,複雜的情緒湧現在他的眼底,「你曾經提過,在你最小那位妹妹失蹤之前,她總是會夢見不同的死亡事件,對嗎?」
「沒錯,而且她每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都會發出一種極度刺耳的哭喊聲,震得我耳膜發疼,還出現流血的情況。」羅曼把雙臂環抱在胸前,點了點頭,如實回答道。
「在你妹妹失蹤當天,你說跟她是在墓園裡失散的,無論你隨著她的氣味找了多久,都沒有任何發現,直到聽見一道淒厲刺耳的哭喊聲響起,你才順著聲音的方向奔去。殊不知,當你趕到現場的時候,只在地上發現她當天配戴的帽子,完全找不到她的身影。而你很肯定,當時聽到的哭喊聲絕對不是屬於你妹妹的,對吧?」男人刻意放慢語速,把一個一個字清晰地說出來,小心地向他求證道。
「沒錯,事情確實是這樣。」羅曼似乎聽出他話中的端倪,眉頭緊鎖起來,臉龐浮起幾許緊張,「你會這樣問我,是因為找到什麼線索嗎?」
「依我估計——」男人稍微拖長尾音,直接將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移向羅曼面前,深思熟慮地開口說下去,「她的失蹤大概是跟這種生物有關。」
只見顯示在電腦螢幕上是一個關於報喪女妖傳說的網站頁面。在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文字簡介旁邊,放置著一張描繪著這個怪物模樣的彩圖——白髮的女妖怪正張開嘴巴,傾盡全力地吶喊著,臉容扭曲得令人畏懼。羅曼快速地掃視了繪圖一眼,思緒瞬間陷入濃厚的迷惑中。
「報喪女妖?」他皺起眉毛,大惑不解地問道,「什麼東西來的?」
「一種來自愛爾蘭的傳說生物。」見他臉上盡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男人不緊不慢地主動出言解釋,語氣極其認真,「我上網翻查過幾則新聞,當中提到親友為亡者殉葬的時候,同樣聽到一種非常刺耳的哭喊聲,但當時根本沒有看到其他人的存在,因此被報導定義為出現靈異生物。而我敢相信,這種所謂的靈異生物就是報喪女妖。」
「可我不懂,這種生物為什麼要抓走我妹妹?」各種紛亂的思緒開始在羅曼的腦中浮現,他拚命地思索,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神情變得惶惑又擔心,「上面明明寫著,報喪女妖是一種感知死亡的生物,用來帶走亡者生前一切的情緒和記憶。我妹妹當時還是一個活人來的,更何況她只有十二歲而已,根本沒有理由要找上她。」
「這我就不清楚了。」男人苦惱地蹙起雙眉,毫無頭緒地回應,「我只是根據你之前提到的種種疑點思前想後,才令我無意中在網頁上發現這種生物的存在。你不是在其他小鎮尋找你妹妹下落的時候,認識了幾個巫團嗎?或許你可以向他們查探一下,關於報喪女妖的背景資料以及出沒的地方。」
「謝謝你總是為我妹妹的事情盡心盡力。」羅曼一方面對他的幫助感激不盡,一方面因為自己不中用而感到頽喪,「我這個做哥哥的真是覺得慚愧。」
「不要這樣說,這半年來你為了打聽你妹妹的下落,跑遍了二十多個小鎮,更因此遭遇到不少危險。你已經盡力了,別對自己太苛刻。」他不確定自己的話能否為羅曼帶來一點點安慰感,於是連忙岔開話題,語帶關切地問道,「那妮可現在怎麼樣?你打算一直把她關在地牢裡嗎?」
「在她尚未恢復理智之前,恐怕這是最好的選擇。」羅曼深深地嘆一口氣,懊惱的語氣中略帶挫敗,「她現在沉醉於看著別人在抽乾血液下慢慢死去的快感,認為自己能夠掌控別人的生死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這根本是種病態,我不能讓她把這件事當成是一種樂趣。」
「她不是有個女朋友叫南茜嗎?為什麼沒有跟你妹妹一起來布克頓鎮?」男人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我有向相熟的吸血鬼探聽過這件事,聽說她們在數個星期前已經分手了。在某個晚上,妮可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南茜已經一聲不吭地收拾行李離開。」
「噢,上帝,這種離開方式實在是太糟糕了。」男人臉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心裡很清楚不告而別帶來的傷害有多麼深重。
「她只是留下一張紙條給妮可,說需要時間想清楚一些事情,並沒有交代會去哪裡。妮可向來就很痛恨被拋棄的感覺,當初她就是因為這樣而對我產生恨意的,所以我很明白她到底有多麼生氣。」說到這裡,羅曼的神情變得有些黯然,眼底閃過一抹類似懊悔的情緒。「而在沒有人能開解她的情況下,她只能透過殺人來發洩內心的怨氣。如果不是因為遭到獵人的追捕,她都不會逃到布克頓鎮。我很希望能夠幫助她解決這件事情,但她完全不肯跟我談話,認為我根本沒有資格關心她。」
「我很抱歉無法幫上忙,伙計。家人的問題從來都是世界上最難搞的事情。要是她堅持拒絕跟你談話,我不認為這個問題會有解決的一天。」
男人的話語剛落,短促的電話鈴聲恰好從口袋裡傳來。他摸出手機,發現是一通來自警局的電話,於是毫不遲疑地接聽來電。
「喂?警長?」聽到一道沉厚的男性嗓音自話筒彼端傳來,他的表情驟變凝重,語氣陡然嚴謹了不少,「沒問題,我現在馬上過來。」
「怎麼了?」聽見好友在掛斷電話後,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羅曼隨即關心地詢問。
「跟你一樣,家人問題。」男人一邊迅速蓋上電腦,把它塞進自己的背包裡,一邊懊惱地應答,「我那位熱血方剛的小弟弟又惹出禍來,被抓上警察局問話了。唉,這個月已經是第五次,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懂事。先走了,關於報喪女妖的事,我們之後再聊吧。」
話落,他趕緊起身把背包背在肩上,輕輕拍了拍羅曼的肩膀後,便提著急促的步伐離去。目送好友逐漸遠去的背影,羅曼的心底倏然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雖然他很感激好友這麼積極幫助自己,但老實說,倘若他妹妹的失蹤是跟報喪女妖有關,他絕對不希望對方繼續參與此事。畢竟他只是普通人類,不屬於任何超自然生物,接觸太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很容易會令他遇上無法預測的危險。
他絕對不願意看到身邊的人因為自己而出事或受傷。
把心思從對方的身上收回來,羅曼略顯疲憊地揉著眉毛,沉重地吐出一聲嘆息。這陣子實在有太多煩心的事情困擾著他,特別是妹妹的安危更是令他心緒不寧。既然一場來到酒吧,利用酒精暫時麻醉自己也未嘗不是個好選擇。想到這一點,他便離開原位,大步地往吧檯走近。
站在吧檯後面是一位年輕的酒保,他正用吸水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酒杯,表情仔細認真,等到把杯子擦得光潔如新,才滿意地把它放回原處。
「嘿,你們店還沒打烊嗎?」羅曼將視線投射在他身上,好奇地問道。
「我們平常都是開到凌晨三點,專為一些深夜睡不著的客人服務。」酒保露出禮貌性的標準笑容,不緊不慢地回答。
羅曼慢條斯理地在高腳椅上坐下來,說道:「那給我來一杯龍舌蘭吧。」
收到客人的點單,酒保二話不說地從身後的酒櫃中取出酒瓶,拔開木塞後,將淡金色的液體慢慢倒入玻璃酒杯裡,然後放到羅曼的面前,手向前伸出,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請慢用。」
羅曼伸手拿起酒杯端到嘴邊,小口地喝著杯中微帶苦澀的酒液,憂鬱的心情在臉上表露無遺。
此時此刻,酒吧的環境非常清靜,即便是大門打開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伴隨著「咯咯」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冷不防地從吧檯附近響起,把羅曼的注意力霎時拉扯回來。
「給我來一打啤酒。」
卡瑞莎抬起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金色波浪長髮,一屁股坐在離他不遠的高腳椅上,兩道眉毛微微蹙起,可見心情有些煩躁。今晚的她穿著帥氣的藍色皮夾克和貼身牛仔褲,突顯出窈窕的身段,渾身洋溢著成熟的迷人氣質。羅曼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目光一時間無法挪開,似乎已經被她深深吸引住。
「妳需要一打嗎?」酒保有些愕然地重複。他會有這種反應其實不難理解,畢竟很少會有女士獨自點一打啤酒來喝。
「你有意見?」她挑眉看著他,雙目迸射出銳利的光芒。
「當然不是,請妳稍等一下。」避免激怒客人惹上麻煩,酒保連忙搖頭否認,識趣地回應。
女人借酒澆愁的理由通常是為了男人,這點卡瑞莎也不例外。她在稍早前從傑瑞德的口中得悉雷克斯今晚會與女生約會,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消息,也明白自己從來沒有明確向他表明心意,根本沒有資格抱怨或生氣,但她還是會感到一陣心酸,難以驅散胸口中的鬱悶。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她只能透過喝酒來抒發內心的難過。
啤酒一送到桌上,卡瑞莎便毫不猶豫地撬開瓶蓋,一口氣灌下半瓶啤酒,彷彿要把所有悲傷的情緒全都灌進肚子裡。坐在旁邊的羅曼本來不打算多管閒事的,不過見她一副試圖灌醉自己的狀態,難免會讓他生起幾分擔憂。畢竟在這個大晚上,一個女生獨自喝醉酒也是挺危險的。
「妳不應該在晚上喝那麼多的。」他的目光平穩地落在她的身上,貼心地說道,「更何況,酒喝太多對身體也不好。」
聽聞此話,卡瑞莎馬上扭過頭,帶著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一番。他是屬於大部分女生都喜歡的俊美類型,擁有一身白皙的膚色和稜角分明的五官,亞麻色的短髮往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給人一種清爽瀟灑的形象。
她向來不會將視線投放在別的男人身上超過一秒,但必須承認的是,這位小帥哥的確是一位挺有魅力的男人。
只可惜,今晚的她無意跟別人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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