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德和戴維娜在假象中的婚禮照
感到憂鬱的羅莎琳
藍色吉普車沿著平坦的樹林小徑疾速行駛著,道路兩旁的樹木風馳般的往後倒退,化為令人難以捕捉的模糊殘影。車內一片沉寂,氣氛安靜得連針掉落的聲音幾乎都能聽見——從上車開始,戴維娜就沒再說過半句話。
雖然她身上的傷口已經被消毒包紥好,也沒有再傳來一絲痛楚,可剛剛那場戰鬥大量消耗掉她的心神和體力,痠痛的肌肉在發出無聲的抗議,難以擺脫的疲憊猶如鐵鏈一樣捆綁她,讓她看起來憔悴不已。
傑瑞德顯然察覺到這一點,只是專心地開著車,沒有試圖開口說話,不希望打擾到她休息的時間或平復糟糕難受的心情。在這一刻,她真慶幸傑瑞德不是那種熱愛講話的人,否則這種壓抑的氛圍對他來說肯定會很煎熬。
不久後,戴維娜終於打破沉默,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轉向傑瑞德,意味不明地開口:「嘿,剛剛洛爾跟我說,弗羅拉使用的魔法困鎖咒是利用你們內心最渴望的東西,將你們的精神意識困鎖在魔法所構成的畫面裡。他說他當時看到他的亡妻回到他的身邊,讓他沉醉在幸福快樂的時光裡。那你看到的是什麼?」
她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微微蠕動,但沒有即時出聲回答,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似的,俊逸的臉龐上籠罩著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令她心裡沒來由的感到不安。
「我們的婚禮。」半晌,他從口中擠出這五個字,語氣沉重到彷彿不願意提起這件事。即使察覺到她的目光轉為詫異,他都沒有回望她,仍然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的路面,試著用穩定的嗓音繼續補充,「我們當時正在藍天綠草下舉行婚禮,出席的每一個人都懷著開心的笑臉為我們送上祝福,包括妳的祖母。當時站在聖壇前的我看著戴著頭紗的妳在母親的陪同下,順著紅地毯一步一步地來到我的面前,看著我的表情充滿著幸福的笑意。我們在神父的見證下交換誓言,認定彼此為對方的終生伴侶。那個場景真實到彷彿站在我面前的『她』就是妳一樣。」
戴維娜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驚詫,一股亂七八糟的挫折感像巨浪般衝擊著她,徹底把她給淹沒。弗羅拉的力量遠遠超出她的想像,她僅僅只是施展一個魔咒,已經清楚掌握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人是誰,甚至可以利用這一點當成武器來攻擊他們。
他們把愛當成是他們的勇氣和力量,可她卻把愛視為他們的弱點,認定愛會讓他們變得脆弱。想到這一點,她的表情逐漸轉為陰鬱,無與倫比的厭惡感隨即竄上全身。
「嘿,妳還好嗎?」見她默不作聲,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傑瑞德馬上關心地詢問。
「一點都不好。我恨他們,傑瑞德!他們不僅僅利用我成為你的弱點,甚至還在傷害我最愛的人,這種無恥的行為實在讓我痛恨到極點。我發誓,我會把這筆帳全數奉還給他們的!」戴維娜說得咬牙切齒,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憎恨。當母親被刀子刺傷腹部的畫面在腦海裡重新閃現,一股滾燙而猛烈的怒火瞬間在她的心頭熊熊燃燒,如同野火似的順著血管流遍身體各個角落,放在大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頭。
傑瑞德沒有出聲回應,只是把手伸過去捏了捏她的拳頭,讓自己的力量緊緊包圍住她。他能夠體會她的惱怒,每當想起萊特爾先生是死在盧西安的手上,他對他的憎恨便會燃燒到頂點,恨不得親手殺死對方。羅莎琳和莫伊拉對戴維娜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結果卻因為那群他媽的混蛋而受傷,理所當然會讓她感到怒氣衝天。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陪伴在她的身邊,作為支撐她的力量。
自從戴維娜接觸超自然界的事物開始,她就相信世上確實存在著「注定」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她的父親當初利用自身的魔力栽種治療性質的魔法植物,單純是希望能夠用它來幫助有需要的人,讓他們可以擁有繼續生存的機會,可誰又會想到結果是使用在他的母親身上,間接替她保住性命?
帶著那株閃爍著金色光點的藍色植物回到吉爾伯特宅邸,戴維娜把接下來的步驟全都交給洛爾處理。他已經預先向吉爾伯特夫婦借來了一些器具,利用萃取蒸餾的方法耐心地提取出四片葉子的汁液,並以容器盛載起來,然後用乾淨的棉花沾上液體,均勻敷在莫伊拉腹部的傷口上。
不一會兒,她受傷的部位開始散發出滲透著暖意的淡藍色光點,令那些詭異的黑紋逐漸消退,水泡繼而急速萎縮,最後形成結痂的痕跡。當傷口以驚人的恢復速度癒合起來,莫伊拉似乎沒有再感受到半點痛楚,臉色和呼吸開始恢復正常,令眾人懸著的心總算安穩落地。
這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處理工序讓洛爾感到疲憊不堪,臉上露出幾分倦態。他原本仍堅持要開車回家的,但吉爾伯特夫婦擔心他的體力難以負荷,於是極力游說他在客房裡逗留一個晚上。
他們原本也為戴維娜準備了客房,後來她覺得獨自渡過這個晚上實在是很煎熬,最後到傑瑞德的房間裡跟他一起睡。縱然母親和祖母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但惶恐和不安依然縈繞著她的心頭,令她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就算傑瑞德陪伴在她的身邊,她整個晚上還是睡得很差,好幾度在半夜被驚醒。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隔天清晨,戴維娜並不願意繼續逗留在床上,於是跟著傑瑞德離開房間。
沿著樓梯逐級下樓時,戴維娜的耳朵清楚捕捉到食物被煎得滋滋作響的聲音,誘人的肉香氣味在屋裡四溢飄散,引得她空蕩蕩的腹部飢腸轆轆,雙腳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
當兩人順著聲音來到與客廳相連的開放式廚房,意外看見吉爾伯特夫人正用鍋鏟把煎得酥脆捲曲的培根肉分別放到三個乾淨的盤子上,只見上面已經擺放著炒得滑嫩的雞蛋,以及夾雜著黑胡椒與蒜香氣味的蘑菇碎片。
聽吉爾伯特夫人說,她是用傑瑞德昨晚用剩的材料去做這頓早餐的,本來是計劃做四人的份量,不過由於薇拉會在今天抵達布克頓鎮,洛爾需要回去準備進行儀式會用到的東西,於是在半個小時前已經開車離開。
看見夫人那麼細心的為她們準備著早餐,一股無言的感激頓時填滿戴維娜的心頭。雖然母親一直以來很反對讓她接觸這群吸血鬼,她卻從來沒有後悔過認識他們。是他們徹底顛覆她對這種生物刻板的印象,讓她知道這個世上是存在著心地溫暖、充滿人性的吸血鬼。
假若昨晚不是有他們的出現和幫忙,她、母親還有祖母現在就不可能安然無恙地待在這間房子裡。而這顆感恩的心令她更加堅定,不管接下來需要面對多麼危險的事情,她都願意跟他們並肩作戰到底。
約莫十分鐘後,莫伊拉也來到樓下的客廳,與戴維娜共同享用著擺放在餐桌上的早餐。她的氣色比起昨晚好上許多,不再像受傷時那麼蒼白憔悴,顯然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沒有殘留任何異常的症狀。
對於自己整晚身處在吸血鬼的房子裡,她並沒有表現出介意或排斥的態度,甚至跟戴維娜一樣,很感激他們出手相助。不過羅莎琳的態度卻跟她徹底相反——據夫人所說,她在做早餐之前有進過羅莎琳的房間打算觀察她的情況,順道把一件乾淨的衣服放在裡面讓她替換,結果看見她已經醒過來坐在床上,表情陰沉得像籠罩著烏雲一般。
夫人有跟她說會替她們準備早餐,讓她梳洗整理後下樓到客廳裡,不過她當時並沒有開口回應,就連一個點頭的動作都沒有。
戴維娜能夠理解為什麼母親會不願意出來,儘管兩人早前已經把話攤開來說清楚,但她不喜歡吸血鬼這點依然沒有改變,自然不希望面對他們或者跟他們產生任何互動。然而問題是,她不能一直這樣餓著肚子不進食的,於是戴維娜決定親自把早餐送到她的客房裡。
可惜在她進去後,羅莎琳只是目無表情地坐在床上,不肯開口跟她說話,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她是在生她的氣,而氣她的理由其實再明顯不過——她認為戴維娜欺騙了她。她昨天明明是告訴羅莎琳,她會跟埃絲特去參加大學同學舉辦的聖誕派對,結果卻是待在一間屬於吸血鬼的房子裡,甚至還瞞著她有可能會遇到的危險。
戴維娜無話反駁,只能默默承受著她無言的責備。她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錯,不論欺騙母親的原因是什麼,這種行為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傷害,甚至讓她對自己的女兒感到失望——不但沒有對她說出實話,而且還對她撒謊。而最讓戴維娜感到愧疚的是,倘若她沒有對母親隱瞞這些事情,或許昨晚發生在她身上的遭遇是能夠避免的。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客廳,戴維娜來到坐在沙發上的眾人面前,沮喪地低垂著頭說道:「她不肯吃東西,感覺就像在賭氣一樣。」
「這也不能怪她,換作是其他人都會難以接受昨晚遇到的事情。」吉爾伯特夫人無奈地輕嘆一口氣,將手中載著血液的酒杯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可是就算吸血鬼的血液已經讓她的傷口癒合,她還是需要吃點東西恢復體力的。」坐在她旁邊的吉爾伯特先生面露擔憂地表明這一點。
莫伊拉迅速從沙發上站起身,大步走到戴維娜的身旁,安撫似的輕拍著她的肩膀:「讓我進去跟她談談吧。」
收回放在孫女身上的目光,莫伊拉便從她身邊走開,沿著樓梯拾級而上。抵達二樓,她順著寬敞的長廊來到安置羅莎琳的客房前,曲起指節輕敲門板。
「嘿,羅莎琳,是我。」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這也是她意料中的事。正如戴維娜說的,她是在賭氣,不願意接受昨晚發生的一切,甚至對於那場遭遇感到難受,卻又無處宣洩那份無力與痛恨,於是就選擇封閉在自己的空間裡,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如果妳不回應的話,我就當作妳同意讓我進來了。」她正因為知道羅莎琳的內心很煎熬,更認為自己需要爭取一個與她交談的機會,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她跟戴維娜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
結果當然還是沒有得到回應的聲音,於是莫伊拉伸手轉開門把,直接推門而進。與她昨晚睡的客房一樣,室內瀰漫著薰衣草柔和的芬芳,清新而不刺鼻,聞起來讓人覺得沁人心脾。香味是從浸在精油瓶裡的擴香竹枝散發出來的,她估計是那位吸血鬼夫人替她們準備——為了讓她們能夠睡得安穩舒適。
背靠著床頭的羅莎琳雙手抱著膝蓋,一臉木然地凝望著前面的牆壁,似是在放空發呆。戴維娜把放著早餐和牛奶的托盤擺在靠窗的圓桌上,上面的食物依然原封不動,整個畫面看起來就像是無形的抗議。有時候莫伊拉會懷疑,她的固執和堅持到底是不是向他的兒子學回來的?她真想知道,曾經克里斯面對她的固執時到底會怎麼做。
「雖然妳的傷勢已經復原,但妳不吃不喝的對身體只會有害無利。」莫伊拉無奈地唇間逸出一聲輕嘆,慢慢踱步到她的身旁,柔軟的語氣中盡是對她的關心,「妳需要吃點東西恢復體力,羅莎琳。」
「只要想起我體內有著吸血鬼的血液,就已經胃口全沒了。」慶幸的是,羅莎琳並沒有拒絕與她交談,或許因為莫伊拉始終是她的長輩,還是需要保持該有的尊重和禮貌。只見她自嘲似的扯開嘴唇,繼續說道,「我一直以來都那麼痛恨這種生物,結果居然要用他們的血液來換回我的性命。妳說我以後該怎麼面對克里斯?」
「妳當時危在旦夕,根本就沒有其他選擇。那是唯一能讓妳活下來的方法。」她明白以這種方式保命會讓羅莎琳覺得很痛苦,也很清楚要不是因為戴維娜,她肯定會拒絕到底。但既然她當時為了戴維娜選擇接受,為什麼現在卻要拿這一點來懲罰自己。「難道妳認為克里斯會寧願妳就這樣死去,也不希望讓妳喝下吸血鬼的血液來保命嗎?難道妳認為在他的眼中,妳的性命不會更重要嗎?」
羅莎琳只是別過頭,緊抿著嘴唇沒有回應。很好,看來她是沒辦法反駁她的話,因為她心底也很清楚,克里斯是不會希望她就這樣放棄能夠活下來的機會。而莫伊拉現在要做的,就是替她跨越接受這個事實的障礙。
想到這裡,她深深地嘆息一聲,改用平和理性的口氣繼續開口:「我明白要妳改變對吸血鬼的想法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我只是想讓妳知道,他們跟人類一樣都有好與壞之分,並不是天底下的吸血鬼都一定是混蛋。昨晚傷害妳的吸血鬼是打算要把戴維娜帶走的,而利用血液把妳救回來的吸血鬼一直都在用性命保護著戴維娜,我以為妳會看得很清楚的。」
「我就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會覺得那麼氣憤。」她的話顯然戳到羅莎琳的痛點,令後者的情緒略顯激動,憤慨的語氣裡隱約透露出一絲不甘與挫敗,「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那群吸血鬼總有一天會害死戴維娜的,可到頭來無論是我還是戴維娜都是被他們救下來。那我以後該用什麼理由繼續去痛恨他們?我倒寧願相信他們是帶有目的救我們的。」
直到這一刻,莫伊拉終於能夠理解她到底為什麼會那麼生氣。自克里斯過世後,她就從骨子裡恨透這種生物,認為他們是害死他的兇手,而且還把對那群吸血鬼的憎恨延伸到整個世界的吸血鬼身上。然而現在卻有一群吸血鬼跑出來救下她的女兒,甚至還幫了她繼續活下來,令她覺得一直以來對他們的憎恨彷彿只是一場沒有意義的笑話。但其實並不是的,羅莎琳是絕對可以維持那份憎恨的心情,只是需要把這份情緒投放在正確的對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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