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娜尚未來得及解讀符號的含義,原本微弱的橘光驟然暴漲,恍如耀眼的星辰於她的眼前炸裂,刺目得令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隨著光芒徹底吞沒整個空間,被她用魔法凝結的畫面開始不規則地扭曲、碎裂,彷彿某種力量化為無形的巨手,活生生把空間撕成碎片,縈繞著她自由紛飛。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被捲進一股強勁的吸力中,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一片濃稠的黑暗再次在她的眼前展開,然而周遭瀰漫的氣息卻與先前大為不同,不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而是被平靜與溫和所包圍。
穿梭在這條尚未捕捉到盡頭的隧道中,不時會有輕盈飄渺的光霧從她的身邊掠過。每一團光霧就像時光碎片,映照出妮可生命中最值得記念的回憶——
她與家人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為某個電視節目笑得前俯後仰;她與羅曼為最小的妹妹慶生,兩人忙著點燃蛋糕上的蠟燭,臉上盡顯寵溺的笑容;她的母親坐在床邊輕撫著她的手背,眼裡滿載著溫柔與憐愛;南茜坐在公園裡,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銀製的吉他彈片項鏈。兩人展露出幸福的笑靨,張開雙臂,把彼此擁入懷中⋯⋯
每一幕都閃耀著溫暖而美好的光輝,相信全都是妮可藏在心底最珍貴的時刻。戴維娜多麼希望能將它們全都帶回現實,讓這些幸福的記憶重新注入到妮可的心靈裡。偏偏她卻無法伸手去挽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從身旁飛逝而過。
縱然她的意識仍持續墜落,但奇異的是,她並沒有因此產生恐懼,反而有種堅定要勇闖的決心。根據剛剛看到的那些畫面,她很確定自己猜測的方向是正確的。
她現在通往的地方,將會是挽回妮可真正意識的關鍵之地。
就在她猜測還有多久才會抵達盡頭時,兩顆橘色光點竟然再度出現,好似兩隻相互追逐的螢火蟲,在她的下方交錯飛舞,並沿著隧道緩緩前行,像在為她標示著通往的道路。
隨著與光點的距離漸漸縮短,它們的亮度開始增強,最後綻放成一片亮麗的橘色光海,輕柔地包覆著她的意識,帶領她穿越剩餘的路程。
不久,橘光如同被風吹散的晨霧,從戴維娜的周身逐漸褪去,引領著她重新睜開雙眼。當模糊的視野開始聚焦,並且轉為清晰,她赫然發現自己已置身在某間房子的客廳裡。四周的環境讓她感到異常陌生,是一個她未曾造訪過的地方。
她的目光四處游移,渴望能找出任何相關的線索,注意力隨即被排列在壁爐檯上方的個人照吸引住。每張照片都被裝在精美的立式相框中,靜靜地訴說著妮可的成長歷程——從嬰兒到青少年,再到成年階段。
最左邊的她用雙手撐起小小的身軀,笨拙地在地面上學習著爬行,圓潤的大眼睛閃爍著對萬物的好奇心。旁邊是稍微長大的她,開心地騎著遊樂園的旋轉木馬,臉上展露出天真無邪的笑靨,連眼睛都瞇成月牙狀。
再來是某年聖誕節,嬌小的她頭戴著紅色帽子,身穿迷你版的聖誕老人服裝,唇上用顏料畫上可愛的白鬍子,笑瞇瞇地抱著地上一大袋禮物。
接著是某年的生日,她站在美味可口的蛋糕面前,合十雙手許願,那張稚氣的臉龐已經成熟許多,微微瞇起的眼睛盈滿著快樂和幸福。最後一張顯然是已經成年的她,擺出彈奏吉他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展露甜美的笑容,表情盡顯對音樂的熱誠與憧憬。
每張照片都記錄著那份純真的喜悅,彷彿能聽見她在裡頭發出最自然、最真情流露的笑聲,宛似煙霧般縈繞在空氣中。戴維娜一時看得出神,甚至為這些畫面產生難言的觸動。
她幾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企圖要拿起其中一個相框,端到眼前細看。殊不知,樓上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好像有人正翻動著什麼,發出類似窸窸窣窣的聲響。
戴維娜旋即被拉回心神,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她警覺地轉頭,把目光掃向通往二樓的木製樓梯,些許困惑自眼底劃過。樓上有人?會是誰?既然這裡是妮可曾經居住的地方,會是她嗎?
她知道站在原地猜測也不會得到答案,於是循著心中的直覺,小心翼翼地移動雙腿步向樓梯,有如貓走路似的放輕腳步,抬腳踏上階梯。
隨著她拾級而上,樓上的聲音越發清晰,規律而機械的翻頁節奏聽起來不像在閱讀,彷彿只是進行循環的動作——翻一頁、停頓,再翻一頁、停頓,當中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低語傳入她的耳中。然而對方的聲音含糊不清,難以辨識當中的字句。
當她順利來到二樓的走廊,看見其中一間臥室的門半掩著,微弱的燈光透過門縫滲透而出,在昏暗的走廊上投下細長的光痕。
戴維娜謹慎地邁步走近,把手貼在房門上,輕輕往內推開。門扉無聲地滑開一道更大的縫隙,讓房內的景象頓時展露無遺。
只見一道女性身影背對著她,獨自坐在床沿上,正低頭專注地翻看著什麼。鵝黃色的床頭燈籠罩著她的輪廓,在牆上投射出一道孤寂的剪影。即使戴維娜尚未看到她的正臉,依然能從那抹單薄而脆弱的背影上,感受到濃厚的陰鬱與淒涼,哀傷的灰色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房間內的每個角落。
「我是孤單一人⋯⋯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他們全都已經離我而去⋯⋯」這三句話不斷在她的唇間迴盪,毫無起伏的聲音空洞遙遠,彷彿生物該有的情感全都被抽走,只剩一具冰冷的軀殼,機械式地訴說著心中的絕望。
沒有察覺到四周出現任何異樣,戴維娜便鼓起勇氣,懷著堅定的決心朝她走近。當她與妮可的距離大幅度地拉近,她終於能看清對方一直所翻閱的,是一本攤開在床上的相簿。每一張照片凝固的瞬間裡,妮可都是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不像此刻的她完全沒有情緒可言。
每翻開一頁,妮可的手掌都會輕輕在照片上滑過,未知是否想藉著這個動作挽留什麼,不過臉上那副麻木的表情卻又顯露出,她壓根感受不到拍攝那些照片時的愉快。
「妮可?妮可.馬歇爾?」戴維娜用試探性的眼神打量著她,並緩緩啟唇,出聲呼喚她的名字。
然而令人沮喪的是,戴維娜對她而言如同空氣般隱形。妮可沒有把視線投放在她的身上,也沒有回應她的呼喚,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面對此情此景,戴維娜並不感到陌生——
當時她在靈界,利用力量釋放那位小女孩自我囚禁的意識時,對方的狀態也是這樣,只浸沉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裡,拒絕面對真實的殘酷。
毫無疑問,她確實進入了正確的地方。坐在她眼前的妮可,才是最原始、真正的她,一個被囚禁在意識最深處的本我。
而她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讓妮可脫離黑暗對她造成的束縛,幫她找回該屬於她的情感。
「不對,妳聽我說,妳絕對不是孤單一人的。妳還有妳的哥哥羅曼、還有妳的妹妹蘿絲,他們也是妳的家人,他們還在外面,等待著妳回到他們的身邊,不要再把自己困在這裡了。」戴維娜來到她的身旁蹲下來,伸出左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用一種盈滿心疼的眼神注視著她。她的語氣雖然輕柔,卻又帶著無法壓抑的焦急。
「我是孤單一人⋯⋯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他們全都已經離我而去⋯⋯」
可惜,妮可的嘴裡依然是一遍遍地重複著那番像緊箍咒的話,沒有給戴維娜任何反應。她的眼睛仍停駐在相簿裡的照片上,那雙空洞無神的瞳孔,猶如一片永無止盡的夢魘深淵。操控意識的能量顯然已在她的心靈深處紮根,形成一道封閉的圍牆,阻止任何力量餵養或滋潤那顆弱小的心靈。
戴維娜不禁露出懊惱又焦躁的神色,她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可不能繼續這樣耗下去。既然力量暫時還未能把真正的妮可帶回來,是不是意味著裡頭有什麼東西在牽絆著她,讓她真正的意識無法突破黑暗的障礙,回到自己的軀殼裡?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眼角恰好瞄到相簿裡的一個現象——
這些照片全都是屬於妮可與她的母親,以及她與南茜的片段,並沒有其他人的出現,這會否代表著什麼?
她曾經聽卡瑞莎提過,妮可的母親在幾年前因服食過量安眠藥而身亡,妮可對於此事的發生一直感到很痛心。而南茜的死亡,更是由她動手而促成的。
這兩位都是她在現實中最深愛的人,相繼失去了她們,可想而知對她的打擊有多麼深重,直接讓她活著的意義崩解成碎塊。正因如此,她才會認為身邊已經再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人值得讓她繼續生存在這個世上。
黑魔法是利用她的哀傷以及對於失去的恐懼,讓真正的她迷失在找不到光明的黑暗中,從而把她束縛在這裡。
或許她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善念的力量去化解她的悲與懼。
意識到這一點,她決定做出一個大膽的嘗試,伸出手,覆蓋在妮可於相簿中游移的手上,稍微施加力度,把她的手掌按壓在裡頭的照片上。
戴維娜閉上雙眼,凝聚所有意志與決心,試著喚醒那股潛藏於靈魂深處的力量,同時將堅定的意念滲進其中,要求力量帶領她探入妮可冰冷的意識中,為她帶來溫暖的慰藉、修復那顆已破碎的心靈 。
她的念頭是那麼簡單而純粹,卻承載著她最深切的善意與希望,只求讓妮可在黑暗中找到一絲光明,逃離那個要把她捲走的情緒漩渦中。
所幸的是,魔力彷彿感應到她心裡那份迫切的需求,很快便傳來回應。起初只是一陣若有似無的氣流,輕盈地拂過她的意識表層。
後來,魔法開始以一種富有節奏的韻律包圍著她,時而像絲綢般柔滑細膩,時而像清泉般活躍地流動,漸漸在她的心靈間,凝聚成一道純淨又注滿生機的能量流。
這股力量似有靈性一樣,順著她的意念緩緩流動,沿著肩膀滑落,注入到手臂後蜿蜒而下,最終在她的掌心上安定下來,成為一團穩定的能量核心。
與此同時,一抹溫潤的橘光自她的手背擴散出來,往下移動,在她與妮可相觸的手間形成一層淡淡的光暈,溫柔地包覆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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