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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親自帶領幾位年輕人清理木頭車上的積雪。寒冷不斷侵襲著衣衫單薄的眾人，連在大衣下披著硬皮甲，並戴上皮製手套的林國健也不禁全身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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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動木頭車時，他注意到旁邊有個年紀相若的青年，手背的皮膚都凍傷了。他的棗紅色鬍子和頭髮都修剪得很整齊，身型頗為健壯。如非衣衫襤樓而且滿身污漬，也許完全不像一個無家可歸的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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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也找不到工作麼？林國健心想，到底城裡的情況壞到什麼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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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努力在酷寒中堆出一個比較溫暖的微笑，並把皮手套塞進年青人懷裡。年青人注視林國健的深棕色眸子裡充滿困惑，好像猶豫著是否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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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罷，我不冷。」他明知自己這句話騙不了人，這種天氣之下有誰會不冷？也許就只有那些在家中烤著熊熊爐火的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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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林國健忽然有些明白弟弟的話。即使是身無長物的自己，依然有一雙手套可以分享，為什麼在同一座城市裡，卻有人在高牆後喝著熱湯，關上門就假裝看不到街道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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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太多他們不願承認的事實，至少林國健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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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天、滿街的飢民、貪婪的貴族、強盜般的士兵，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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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格納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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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月前，林國健和其他人一樣，也以為牠們不過是無聊的市井傳言。但現在林國健親眼見過這些怪物，並與牠們交過手，失去了二十六個手足。他們並非戰士，但每一個都是好人。縱使許多的細節，誰又說過了些什麼，他已經想不起來，然而那些面孔，林國健相信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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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犬龐大的身軀，總是伴隨詭異的赤色目光出現於陰影之下，寂靜而且致命。牠們不畏痛楚與火焰，除了重創頭部外，根本沒有其他方法能殺死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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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斯堯的市民漸漸不在夜裡出門，戰神之劍的晚間巡邏也悄悄撤銷，甚至有傳一位新上任的指揮官強硬地要求士兵巡邏，卻在翌日凍死街頭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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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魔格納之犬的存在，葛斯堯人彷彿有著一種默契，那就是否認，且有意無意地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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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存活在真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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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命中的每一刻也沒有被否認，他根本無法否認。他無法忘記那個已經死去的，愛好幻想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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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骨的寒冷和折磨般的飢餓，曾經活生生地想摧毀他，甚至連魔格納之犬的利齒，也在每處黑暗蓄勢待發，靜待咬破他喉頭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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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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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愛逃避那些恐懼和未知的事物，但是為了生存，林國健無法欺騙自己，也無法不強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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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年青人低下頭，沒有再直視林國健的眼睛。他戴上皮手套，往車把一抓，道：「讓我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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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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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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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身體前傾，踏出一步，輪子車軸發出鏽蝕過的吱哎聲音，不情願地在厚雪上留下一道壓痕。這時，大衛牽來了兩匹馬，恰巧看到年青人獨個就拉動木頭車，便用肘輕撞林國健的肩膀，調侃道：「這位兄弟力氣不錯啊！反而是你，瘦得像吃不夠似的，要是再不努力鍛煉，別人會以為你才是新來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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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還能依著一匹馬。倒是你啊大衛，馬要低頭才能看見你，套上馬具的時候小心別嚇著牠們。」林國健不甘示弱，對矮上他一大截的大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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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聽後呵呵大笑，笑意化為白煙。他一邊將馬兒的肚帶和胸帶繫上木頭車，一邊說道：「就是說不過老大……今年就求諸神讓我長高一點，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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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我們走罷。」林國健轉過身，用恰好足夠所有人聽見的聲音宣布：「今天不會見血，我們要的只是食物，不是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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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神之劍昨日才差點殺了我們，老大你不記得麼？」大衛詫異地說，丢下手邊的工作，口中呼出帶怒意的白霧：「至少幹掉一個十夫長來回敬他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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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沒有死。」林國健代他為馬扣上胸帶，並回答：「即使戰神之劍作惡多端，但也命不該絕，他們也有妻兒、朋友，就和我們一樣。若你還認我這個老大，就聽我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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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阻止不了我多拿幾瓶酒。」珮斯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溶化掉小片積雪，接著冷冷地說道：「大伙聽話動身罷，這兒冷得像魔格納鬼僕的狗窟般，再不活動一下，身體就要變冰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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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沒有繼續下雪，然而天空漆黑一片，仍未見月神姐妹露面，連神域界的光輝也擋在雲霧之後。黑暗下的葛斯堯似乎比平日更早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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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窟的街道上，木板房與破爛的土牆後未見火光，靜謐的大路只有一輛馬車和周圍十來人在緩緩前進，此起彼落的呼吸交織成縷縷薄霧，是嚴冬裡獨有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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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牽著馬兒的韁繩，出現在城牆的陰影下。面前是一道剛巧容許馬車通過的鐵柵，後方只有一名戰神之劍站在火盤邊取暖，大概是打賭輸了什麼的，才會被人擱出來罷。那人朝夜空吐出一口寒氣，暗自哼著首小調，見有人孤身行近，先是帶了三分怯意，只好高聲發話，意圖壯膽：「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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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大人，之前好像未見過你呢……要買些柴火麼？最後就這些了，能算你便宜一點。」林國健低頭道，語氣裝作熟絡，又乘著夜色，故意不讓那人看見容貌。只見那人猶疑一下，便想打發：「去去去！快走開！老子柴火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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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湊近來，看看這人是誰？」林國健抬起頭，退到長矛刺不著的距離笑道：「看起來像是懸賞一個金幣的通緝犯——林國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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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人仍未說完，後腦便捱了一記悶棍，還來不及哼一聲，就軟癱在地，沒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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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沒下太重手。」大衛皺起眉道：「不會這樣就去見諸神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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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柵緩緩上升，林國健急不及待上前一探那人鼻息，幸好他還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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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多了，大衛。其他守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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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珮斯解決了。」大衛低聲說道，但又覺不妥，於是指指地上暈倒的衛兵補充：「其實合共只有兩人而已，所以有一半都是我打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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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略為觀察周圍的環境，發現了一所依著城牆的木板屋，裡面依稀透出火光，以及吵鬧之聲。他又注意到城樓上厚重的積雪，以及幾扇可能是通往地窖的橡木門。於是他拾起衛兵腰際的鑰匙，以手勢指示幾個年青人到城樓上去，另外幾人到鐵柵外把風，自己則和大衛去檢查地窖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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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怎麼像魔犬的牙那般多。」大衛不禁低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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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仔細數過魔犬的牙麼？」林國健笑問，隨便挑了把鑰匙插進門。只聞咔嚓一聲，門應聲打開，只看得大衛膛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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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辦到的。」他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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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罷了……這裡是武器庫？」林國健接過大衛手上的火把一照，看到十來根橡木棍，前端裝嵌著鐵槍尖，在火光下晃晃悠悠。還有鐵皮覆面的圓盾、皮手套、鎖子甲、硬皮甲以及長劍、手斧、十字弩和高頂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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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帶走麼？」大衛挑了一柄手斧來把弄：「是些不錯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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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找到食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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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珮斯的聲音從林國健身後傳來，他旁邊是一扇打開的橡木門。珮斯將手中瓶子裡的紅色液體往喉嚨直灌，朝夜空中吐出一口滿意的白霧：「果然藏了些好東西，這個冬天最好的一口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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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滿馬車。」林國健低聲道，他懶得理會珮斯，畢竟他意不在酒。其餘的人聽到命令，開始從地窖中搬出小麥、麵包、火腿和醃菜放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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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牠……牠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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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張的呼喊劃破了寒夜的沉靜，不知是誰如此大意，他的聲音彷彿能夠讓半座城市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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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林國健心知不妙，那些守衛會發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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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才剛浮起，他便聽到一陣慌亂和喝罵聲從木板屋中傳來，約莫十來人正拾級而上。但林國健早有準備，他馬上朝城樓上的年青人發司號令：「推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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