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在被窩中打了個哆嗦,他差點以為自己要醒不過來了。他上次還清醒時,好不容易在一大群士兵的追擊下,逃出葛斯堯東門,策馬奔向城郊。似乎是知道城裏來了刺客,連這些平日無所事事的戰神之劍都變得戒備起來,阿斯特心想,把筆交給一大群猴子,牠們總有天會懂得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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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還記得那匹馬在狂奔,寒風迎面吹撲而來,阿斯特即使身披皮草,也是渾身冰冷。雖然冷得牙關打震,他的身體卻在發滾,他知道,魔格納的邪靈正從傷口乘虛而入,肌肉都使不出力氣來,他只能緊抱着馬背,一路夾緊大腿,迫牠繼續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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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天上的諸神知道經過了多久,阿斯特大概是在暴風雪中失去意識,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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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睜開眼睛,警惕地觀察四周的環境,是座聞起來十分刺鼻的農舍,頂棚掛著許多他認得出來的草藥,但還有更多認不出。即使他對用毒很有一手,也懂得識別不少用於止血、解毒和治療骨折的草藥,眼前這小小房間裏的庫存,卻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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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看見他的衣服都被整齊地堆疊在床邊的筒櫃上,包括那件價值不菲的銀狐披風,若果丟失,師傅肯定會好好訓斥他。還有他隨身的冰藍鋼匕首,以及小錢袋都沒有被取走。看來是位誠實的農家主人,阿斯特心想,就算說是他昏迷時被人摸走,他亦無從稽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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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推開溫暖的被鋪,他感覺身體好多了。之前潮濕滲血的繃帶已被更換,現在傷口上包裹着浸過草藥油的布片,阿斯特這才發現,原來難聞的氣味就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這家房子的主人,難道是農村的老醫師麼?阿斯特將手貼在額頭上,感覺燒已經完全退了,傷口亦沒有任何不適,只是稍微有點痕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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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聽到農舍外傳來氂牛哞叫。透過封窗木板的隙縫,他看見久違的陽光,暴風雪似乎早已過去,地上厚重的積雪卻依然如舊,阿斯特判斷自己大概只是昏迷了一兩晚而已。他的唇舌非常乾涸,幸好有人在筒櫃上放了一壺水,他舉起來大口大口地喝,身體像是感激他的善行,立刻喚醒沉睡在深處的無窮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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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打算向房子的主人表示自己的感謝。而且他飢腸轆轆,若果對方救了他,大概也不會吝嗇一餐飯,就算要付出代價,自己口袋裏的錢也遠遠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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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穿好衣服,才察覺到外衣都被洗淨了一遍,散發着某種好聞的氣味。對方真是無微不至,阿斯特甚至有點懷疑,可能是對醫師夫婦也說不定,若果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答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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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來到房間唯一的門前,推門而出。大廳的餐桌上,端坐着一個滄桑的中年男人,正用匙子緩緩地喝着面前的肉湯。阿斯特先是一愣,對方也是馬上注意到他,眼神非常淡然,阿斯特卻是下意識抽地出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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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海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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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察覺自己還沒想起對方的名字,身體卻已經準備好戰鬥,這種久經訓練的直覺還真是讓他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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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小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海德蘭的眉頭輕輕一挑,似是並不介意阿斯特手上拿着武器。他的棕色鬍子像有段時間沒有修剪,幾乎要蓋住他微動的嘴來:「難道是要叫你林國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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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個女人端着口冒着蒸氣的大鍋,從另一個房間裏走出來,阿斯特認得那種氣味,和自己身上的草藥油十分相似。女人看上去像是三十多歲年紀,高挑瘦削,衣着樸素,只是外觀除了有點凌亂之外,着實挺有韻味,而且頭髮漆黑烏亮,瞳仁也是黑色的,這樣的特徵,阿斯特只在一人身上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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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要刻個告示牌,警告你們這些人不要再在我的房子裏拔刀。」女人如斯說着,臉上一副怠懶的模樣,阿斯特卻看得出她並非疲倦,而是慣常掛住這種沒什麼感覺的表情,緩緩地說:「在神巫聖所亮兵器,就不怕被詛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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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有點警惕地收起手上的匕首。對方稱呼這座小農舍是神巫聖所,只希望諸神並不介意這樸素外觀而引致的疏忽。神巫,阿斯特只是在歷史書中看過這個名詞,幸好他看的書並不少,否則大多數人都已忘了他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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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凱瑟琳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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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再次緩緩地用湯匙盛起一小塊肉,也沒有介懷阿斯特釋出的敵意。看來這位凱瑟琳小姐深受敬重,阿斯特注意到海德蘭的胸口上也纏着浸過藥油的布片,還用上木板固定,看來傷比自己重得多。阿斯特記得,和自己戰鬥的時候,海德蘭並沒受過傷,他不禁猜測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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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這裏還有湯,你要過來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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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見阿斯特站在門邊沒什麼動作,海德蘭忽然和他搭話,言語間不帶敵意,似乎沒打算繼續抓捕他,但阿斯特對於「小子」這個稱呼,卻是有點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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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叫我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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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冷冷地說,還是一臉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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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林國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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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打趣地說;他怎麼就有心情開玩笑了,阿斯特有點不忿,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竟然會有神巫,連葛斯堯的軍政參謀以及衛隊統領都在這兒。說實話,如果這時候葛斯堯城領主萊恩.亞可又或者師傅牧泰爾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他都不會覺得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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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阿斯特.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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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最後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始終對方不似有什麼惡意,更何況他亦邀請自己一起吃飯了,阿斯特當然賞面,畢竟肚子長在自己身上,有苦自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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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爐裡烤着乾燥的木材,沒發出半點駁雜的聲響,還有某些草藥燃燒的煙,籠罩農舍之內,阿斯特嗅出了鼠尾草,但其餘他都認不出來。神巫,阿斯特又在回憶書上的內容,這些人是鑽研諸神遺留於大地術法的專家,關於他們的傳說有很多,有些人認為神巫可以依靠修行,聯絡神域,發揮出和古代半神相似的力量,但更多人質疑,他們不過是沽名釣譽的騙子和江湖郎中,否則當年就不會被半神王當作異端驅逐出北洋大陸,而毫無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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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正在工作小桌前研磨着草藥根莖的凱瑟琳,似乎醫術高明。阿斯特瞄了瞄海德蘭身上的傷,還在滲血,看來非常深,也許穿過了胸膛,這種傷可不是什麼人都救得回來,單單是邪靈入體,已經可以讓大部份的醫師都束手無策,只能讓病人靠自己的意志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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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這不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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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平淡地說,似乎注意到阿斯特的眼神。阿斯特裝作沒有聽見,自顧自地裝了一碗湯,用手端着喝了起來。海德蘭見他沒有回應,也並無介懷,稍微咳嗽兩聲,又繼續用湯匙盛起碗底的肉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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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湯怎麼這麼好喝,氣味卻平平無奇,阿斯特仔細品嚐,舌頭才注意到肉湯的微妙,混合了不知何種香草、尋常蔬菜,以及香辛料的肉燉成入口即化的美味,阿斯特全神貫注地喝着,不到一會就察覺自己的湯碗見底,馬上又盛了一碗,即使在海德蘭面前也一樣。創造者的鬍子啊,阿斯特心中暗忖,這東西連牧泰爾請來的廚子都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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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大人,是時候休息了,若果你還不好起來,萊恩.亞可大概會繼續找人來尋我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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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處理完手邊的工作,稍為收拾。阿斯特注意到她只是隨便把東西堆放在一邊,怪不得周圍櫃中的藥罐子看起來擺放隨意,就連農舍頂栅掛住的風乾藥草,都東一種西一種完全沒有分類,凱瑟琳想必是位非常隨性的神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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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經不是『大人』了,凱瑟琳女士,你的救命之恩我銘記於心,然而我的老骨頭即使再不中用,還是可以在這裏坐一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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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略為不滿地說,他顯然對自己傷處的復原感到樂觀。阿斯特卻是在意他竟然抗拒「大人」這個稱呼,難道他被辭去職務了麼?此時,只見凱瑟琳毫不客氣地坐到餐桌前,阿斯特旁邊的位置,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聳了聳,凱瑟琳卻像沒有介意,只是以雙手托腮,一臉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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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不記得沒關係,萊恩派人來打擾我才是問題,若果他再這樣糾纏不清,我就搬離亞可家的封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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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帝國已無繼續驅逐神巫,但凱瑟琳擺出來的態度,就像是葛斯堯城領主萊恩.亞可求她住在這裏一樣。或許事實真的如此,阿斯特暗忖,凱瑟琳單是作為一名醫師,手段應該都算相當高明,更別說她可能懂得別的奇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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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下次你一定要以此作為首要事項,通報他的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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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語氣平淡,卻像在揶揄。凱瑟琳也沒有介意,自顧自地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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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命大,胸口這樣被刺一劍,竟然沒有穿過什麼重要的臟器,也虧你捱到來我門口還有心跳。萊恩帶着整隊騎兵來求我的時候,你真該看看他的樣子……說起來,到底是什麼人刺你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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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這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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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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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都叫你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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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稍微帶着一點責怪的意味,此時目光卻轉向阿斯特,饒有興味地問:「反倒是你這小子,怎麼倒在我的藥草田裡,你知道你壓壞的東西值多少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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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銳利而尖刻的目光彷彿刺穿阿斯特的靈魂,他連忙鎮定心神,卻阻止不了背後冷汗直冒。不過久經師傅的訓練,阿斯特馬上從腦海中尋找到合適的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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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救治之恩,阿斯特.馬克無以為報,若果先前有何得失,願意以慷慨的價錢賠償,還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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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的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阿斯特雖然口袋並非拮据,也不介意賠償,但他忽然意識到,對方很可能會提出金錢以外的事物。這樣欠下一個人情,對他而言可是新奇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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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很有錢是罷?」凱瑟琳似乎來了興趣,目光不斷在上下打量阿斯特。阿斯特略為有點不自在,但強壓着自己內心的排斥感,畢竟面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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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天涯城的人罷,哪裏得來這柄匕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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