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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和垛口上的積雪早就被他們翻鬆，此刻猶如半壁山嶽倒塌一般，往木板屋傾瀉而下，巨響過後，小山似的厚雪將木板屋埋得不見蹤跡。林國健估計積雪大概有幾百斤重，像這樣頂住了門，裡面的人大概一時三刻也出不來。咒罵之聲不絕，多惡毒的說話也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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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剛打算責問誰叫得那麼大聲，鐵蹄踏雪之聲忽起，只見一人騎著戰神之劍的軍馬朝鐵柵飛奔而去。林國健依稀記得身影，來自不久前和他說過話那新來的年輕人，一雙皮手套還抓在韁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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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降下鐵柵！」林國健無暇思索，但直覺告訴他危機將至。他指向那人就道：「別讓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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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簡單。」珮斯說著，飛箭離弦，眼見要在他背上刺個咕窿，那人卻旋身以圓盾擋下這致命一箭，熟練的技巧猶如戰場老兵。他另一手是柄長劍，在半空中揮舞兩下，驅散鐵柵附近大呼小叫的人，就這樣奔出了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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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一些年輕手足想追出去，林國健喝止了他們：「別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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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在大街的黑暗裡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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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惡、血紅色的眼睛，黑得閃亮的皮毛在陰影中晃動，與恐懼共生。這情形林國健卻熟悉不過——為數眾多的黑犬忽然出現在鐵柵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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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知道牠們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牠們就像憑空出現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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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沒成功追上自稱蘭尼的騎手，便轉身朝門樓直衝而來。沒有人敢降下鐵柵，因為以黑犬撲殺的速度，待在鐵柵附近根本不可能生還。但不降下鐵柵就會有更多黑犬衝進來，林國健全身冷汗直冒，這將是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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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猶豫，舉棋不定只會讓跟隨自己的十多人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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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下定決心，打算冒險拔劍去砍斷纜繩時，身旁的大衛卻先他一步亮出手斧，高喊著戰號，直衝向前。林國健從沒見過這矮子跑這般快，他想趕上他的步伐，但為時已晚。手斧落在纜繩上，無聲地切斷了麻質纖維，接著利爪就將大衛撲倒在地，咬噬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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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林國健意識到自己的心臟狂跳起來，鐵柵降下的聲音雖大，卻蓋不過耳邊的脈搏。無奈，他不能令雙腿再跑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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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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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厲飛箭趕過林國健的腳步，半支沒入黑犬前額，在牠巨大的體型前顯得微不足道，卻足以致命。黑色毛皮轟然癱倒一旁，與林國健的心頭大石同時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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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珮斯的聲音悠悠從身後傳來：「你付了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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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趕忙揪起大衛的衣領，大力摔到身後去：「你就這麼急著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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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大衛驚魂未定，躺在地上猛然吸氣，過了良久，卻又仰天狂笑起來：「諸神不允許我死也沒法子，哈哈！我沒死！魔格納的狗種聽到麼？我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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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八成是被黑狗嚇瘋了。」林國健搖頭直道不是，卻也不禁笑逐顏開，朝大衛伸出了手：「無論如何，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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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握住他的手。林國健把他拉了起來，又和他互碰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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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珮斯從雪地上拿起瓶子，又吮了口酒，不滿地說：「那些狗種還在外面白瞪眼睛，貌似是我們成為籠中困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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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騎馬跑了的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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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會兒再討論。」林國健打斷了大衛的話，因為他忽然注意到黑犬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仰首正往空氣裡猛吸，然後開始狂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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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命一人到城牆上瞭望，又確保每人手中都有長矛和上了箭矢的十字弩。他自己則挑了一柄稱手的長劍。拿上手雖然比先前的生鏽鐵劍略重，但卻鋒利許多，而且劍身和手柄重量均衡，舞動起來反而更加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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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騎兵！全副武裝……朝、朝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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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陣，頂住門樓的入口。」林國健鎮靜一如以往，開始發號施令：「你們兩個在絞盤準備，等我信號。珮斯，你駕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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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們要衝出去麼？」有人用詫異的語氣問，彷彿這是什麼天大的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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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來到鐵柵後方，和黑犬的利齒只有三步之隔，柵上的鐵枝已經被嚙得扭曲，充滿深陷的齒印和黏稠的口水，但他毫不動容地反問：「不然你想困在這兒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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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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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面對黑犬的時候，他無法逃避恐懼的籠罩。但他不能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他知道自己一旦害怕，其他人都會驚惶、潰散。若是陣勢潰亂，他們就一定會輸，輸給黑犬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總會獨自面對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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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活下去，其他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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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他感到思路不再被恐懼影響。原因，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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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剛上戰場的新兵在初次殺戮時，都難以接受自己雙手沾上鮮血。不過，他們會漸漸明白自己不殺人，就會被殺的道理。最後，那些僅餘的罪疚感會完全磨滅，徹底地成為一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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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面對著恐懼也是同樣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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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啊！」某把熟悉的聲音喊道，接著是馬匹嘶叫。林國健看見一匹軍馬躍立而起，黑犬旋即將牠撲殺。即使是鎖子甲，也抵擋不了黑犬的利齒。嫣紅從金屬下汩汩流出，很快與雪地融成一攤暗紅，腥氣充凝著冷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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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馬只掙扎了幾下，眼看是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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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騎士打滾到一旁的開寛雪地。他奮力撐起身軀，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黑犬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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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指揮官！」另一名騎士反應過來，躍身下馬。只見斗篷飛降，馬靴嚓的一聲濺起雪花，劍光直往黑犬的身側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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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沒能看見覆面盔下的驚詫，他只注意到黑犬血紅的雙目閃過，和下一刹那，騎士被撲倒的瞬間。鋒利的長劍順勢刺穿黑犬的心臟，但阻止不了血盤大口將鐵製頭盔咬至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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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叫聲在寒冷大街上遙遙傳出，然而黑夜只能以沉默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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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作指揮官的騎士沒戴頭盔，但林國健卻也無法看清那人被陰影所掩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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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拔出了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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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頭顱瞄準，射那些狗！放箭！」林國健才一轉念，竟有幾分焦急，馬上喝道：「拉起閘門！我們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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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一劍用力刺向正啃咬鐵柵的血盤大口，身旁的人也透過鐵柵的空隙，以長矛刺殺黑犬。城門周圍一下子就堆了七、八個巨大烏黑的軀體，血流滿地。眾人乘機打開城門，林國健在方陣的掩護下，指揮手足列陣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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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些人沒什麼廝殺的經驗，但剛才殺過黑狗後似乎壯了膽子，現在硬著頭皮衝出去倒也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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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外幾名騎士受過再多的訓練，也沒可能面對過殺不死的怪物，一下子就慌了陣腳。他們聽到林國建的說話，竟也當成命令一般，照做不誤，長劍直往黑犬的頭顱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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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體暗啞的手半劍劃過夜色，被叫作指揮官的騎士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突破了包圍。一隻黑犬撞毀了牆角的紅磚，能看見牠已被開腸破肚，但竟徐徐爬起，拖著內臟又向那人攻去。只見他飛快的又是一劍，穿過怪物的頭顱，將之釘在地上。劍鋒經過腦髓的洗擦，又再出鞘，砍開另一只黑犬的利齒。沉隱暗啞的木柄劍斬破雲層，染血的劍鋒在雙月互映下，竟隱約透出碧綠之色。頃刻間，他已將包圍之局拉成一對一的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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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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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從那柄劍就能把他認出來了，一定沒錯，是海德蘭。他和其他騎士穿得差不多，甚至尚有不如，有點兒破舊的棕色披風、羊毛大衣，下方是輕化的胸甲和鎖子甲。海德蘭也許在一眾騎士的覆身板甲和長劍之中毫不顯眼，但那靈活身手與非凡劍法，卻使屹立於兩具黑軀之間的他彷如上古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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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他的手套使林國健想起和阿斯特初見面時，那嚴重磨損的手套。又想起那人，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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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一咬牙，眼見海德蘭對第三只黑犬發動攻勢。他猶豫了一會，也不甘後人，下令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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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似乎這樣，才會讓他心裡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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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林國健有想過海德蘭或會將他捉拿歸案，可是他無法置恩人於不顧。何況，突圍其實是他唯一的選擇，不然早上換更的士兵會令他非常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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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你領車隊衝出去，到最近的入口回去！珮斯，守好馬車！」林國健用劍抵住一只黑犬，壓低聲線道。他身旁兩個青年見狀立即刺出長矛，替他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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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了解！」大衛大喝一聲，藉亂以斧頭猛砍黑犬的頭蓋，深入半截有剩。他使勁拔出，又道：「達爾，你和你那群跟班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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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七個青年殺得起性，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人被撲倒，接著又是一聲慘呼，淒冷而短促，滲著腥氣。剩下的六人好不容易忍住回頭的衝動，搶上馬車，他們連看也不敢看那被咬扯成兩截的軀體，以及血肉模糊的頭顱……依林國健的標準，那已經不能算是頭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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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騎士畢竟訓練有素，非尋常人可比，又見指揮官解了圍，戰意高昂，很快扭轉戰局。但是，當有人意識到林國健一行人突圍而出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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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也看出來騎士們雖然穩操勝卷，卻被黑犬拖住手腳，一時不得脫身。加上部份戰馬已被咬死，要追上自己，絕非一時三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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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林國健把握機會，在最後一刻躍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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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污雪小路暗淡無光，引領著馬車急急而去。車輪發出顛簸起伏的怨聲，彷彿不願在此地多留一秒。林國健回望城門口，只見海德蘭和他四目交投，遙遙的，投向他的眼神沒有厭惡，也沒有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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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刻，林國健很想跳下馬車，和他相認，親口感謝他的恩情，彼此一洗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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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雪又下了，來得急而突然，不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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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林國健不禁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凝望茫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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