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劃破了莎拉娜的夢,驚雷將充滿恐懼的世界毁滅,但她卻又從另一個可怕的地方甦醒。暴雨灑落在宮殿的砂岩牆壁外,隔着那等人身高厚度的岩石,莎拉娜依然能夠聽見外面狂風呼嘯。生命之河發怒了,女神要懲罰入侵河間地的人,血龍森林也在哭泣,泣成血林,從大樹上剝離下來的銹色,讓河流化作臭不可聞的濁水。太陽神也遮蔽了榮光,只有偶然劃破黑暗的閃電,才能提醒世上的人尚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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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中世界,星辰隕落,將森林化作火海,沉睡的古神蘇醒,在灰燼中飲血而生,那種比魔獄還恐怖的地方,莎拉娜一刻也不想停留。她狂奔着,直到汗流浹背,筋疲力盡,不,她是無盡女王,她怎能逃避?可是面對滅世之威,女王亦不過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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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記憶逐漸變得模糊,莎拉娜意識到身邊是她溫暖的床,卻被自己的汗水浸濕。一隻手抓住了她,莎拉娜下意識地縮開,卻發現是與同她同眠的陪枕侍女奧托娜。女孩的皮膚像蜜糖顏色,也一樣順滑,比莎拉娜稍為年輕一點,但發育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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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陛下……風暴不會那麼快過去。」奧托娜睡眼惺忪,也許亦是被雷聲驚醒。莎拉娜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不願再墮入那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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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繼續睡吧,我……想為人民祈禱。」莎拉娜能從雨點聲音的稠密,聽出這場暴雨的威力。也許她生來就沒有遇過一場風暴如此猛烈,空氣中彌漫着這場雨的味道,就像森林慘遭蹂躪,從無數草葉榨取出來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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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遵懿旨……」奧托娜再次墮入夢鄉。莎拉娜想,她必定夢到非常美好的事物,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到那個世界。莎拉娜內心竟然有點妒忌,但她是女王,女王不能妒忌自己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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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步入夏季,南方必遭暴風侵襲,伴隨能哭泣十多個日夜的雷雨,每個夏天會有好幾次。聚居在河畔的部落會遷向高地和內陸,又或者乾脆進入太陽神之城「鐵洛特爾」避難。這座城市本來只是一片廢墟遺跡,但十年前聖主到臨,教導他們的人民建築石造的房屋,鐵洛特爾因此富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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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娜輕輕地挪動雙腿。她聽見奧托娜輕呻兩聲,似在含糊地說着夢話。女王微笑,她登上這個位置數年,每天都會向太陽神祈求子民能安然入睡,她只希望終有一天可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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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在石之城的庇䕃下,村落的人們,至少不用再懼怕暴風吹襲,但閃電雷鳴之聲卻無法被完全隔絕。莎拉娜從床上起來,赤足走過冰冷石地板。她的寢室寬闊,桌面上放着兩個瓦罐,她移開罐子上的石頭,為自己斟了一杯涼水,然後一飲而下。冰涼順着咽喉,穿過她的身體,莎拉娜感覺自己完全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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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娜推開木門,還有厚重的流蘇羊毛彩氈。門外是一名夜裏站崗的山豹部戰士,她肩膊上披着花豹的皮毛,赤裸雙乳,看起來渾圓如半個椰子。山豹部女戰士,向來視身體為最驕傲的資產,除了高聳的乳房,還可以從滿身精細分明的肌肉確認出來,戰士的雙腿也在陰影下顯得蘊含力量。她腰間佩戴着青銅利劍,雙手持有一支包鉛的戰棍,每夜讓莎拉娜感到無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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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陛下?」女戰士低聲地問。她臉上擦着豹紋圖騰,感覺可以在夜色之中隱藏身形,但眼睛卻在火光下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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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向聖主祈禱。」莎拉娜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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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祭司大人吩咐過……」戰士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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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女王。」莎拉娜語氣稍為強硬了一點。花豹瞬間溫馴得像隻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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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遵懿旨。」女戰士向後退開,讓出一條路。莎拉娜只願相信,此刻自己的話語還有一點力量。若果前線的戰事繼續失利,對她統治質疑的謠言只會越來越多,那個時候,人們會傾向相信舊方法,就是獻祭,聖主來臨前的血之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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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長的走廊裏放置着虛弱無比的火,在石盤內瑟縮一角。在猛烈的風暴下,牆壁都開始飲泣,莎拉娜有點擔心宮殿能不能支撐過去。在同一場雨中,還有人民居住的石房子、那些在山上,生活在地穴下的部落、住在河間高架草房的村民們……他們也許都在擔心房子能不能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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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風暴,也許能阻擋北方大軍一段時間。至少在諸神的暴怒前,再好的船也無法在生命之河行駛,就算是他們拿着大盾牌,身穿金屬盔甲的戰士,也不能在雷雨下行軍。莎拉娜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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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狹長的走廊和宮殿內的樓梯,莎拉娜來到地牢。她拿起擺放在灰盤子的火把,沾上蠟油,接着在火盆裏點燃起來。火焰不滿地發出噼啪之聲,在空氣中彌漫着濕氣。莎拉娜推開沉重的石門,迎接她的,是鐵洛特爾聖主的黃金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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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娜年幼的時候,有幸見過聖主。他的頭髮和鬍鬚蒼白,身上穿着純潔無瑕的白麻布衣,騎乘於聖靈山羊的背上。能夠獲取如此神聖動物的首肯,他是聖人,村民們說,跑着跟在他後面。他引領那些人來到鐵洛特爾遺跡的荒地裏,教授他們建立起石造的房屋,用灰泥和黏土作漿,以木頭和石片為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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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主升起火焰,教導他們把綠色的石頭放在火焰裏熔煉,做出青銅的農具,讓他們可以開墾遺跡一帶的肥沃平原。每逢暴雨過後,必然可以種出豐盛的作物,養活萬萬人民。莎拉娜只願聖主能活久一點,引領她走過前方崎嶇的山路。但聖主說,南方雨林是他的終點了。那時莎拉娜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然而,聖主在一場暴雨後的瘟疫逝去,重歸太陽神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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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黃金雕像是人民臆想聖主模樣打造,黃金的髮絲能在風中輕輕飄揚,恍如再世。工匠的技術源於聖主,最後亦以他們的技藝回饋聖主;後來,太陽神祭司凱塔.加農巴認為,不能讓凡人功高蓋主,讓雨林臣民忘記太陽神的榮光,於是莎拉娜唯有收起雕像,剝削去人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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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主,請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莎拉娜在羊毛氈前跪下。聖主慈悲的眼神凝望她,黃金所打造的雙眼在流淚,彷彿在為南方苦難而哀傷。但聖主默然,雕像究竟只是黃金和石塊所做,莎拉娜也不知自己在祈求什麼。聖主是智者,智慧之神的化身,莎拉娜在尋求智慧嗎?好像也不是,她只是想拯救雨林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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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牢裏無法聽見暴風雨的聲音,但火焰依然受鬧騰的風梳擺,飄忽不定,莎拉娜內心的意志也一樣,她的信仰就像那細小火焰。但火焰照亮石室,若果在此刻熄滅,一切即將重歸黑暗,她不能在此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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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場暴風雨,預示着什麼?祭司必定注意到了,若果聖主在世,大概就能告訴莎拉娜應該怎麼辦,現在她只能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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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坦如他所願,為所愛的女王而戰,死於戰場。但莎拉娜不愛他……不獨愛他一個,她是女王,只能愛萬民如一。他也許是南方最強的戰士,但腦袋並不好使,對比起來,同屬四勇士的尼爾聰明得多,他從來不是急於取勝的人,單是三個月前撤退到流星山脈,已拯救了一半部落戰士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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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崎嶇,北方的大盾牌們不易布陣,他們也不敢毅然闖進去,戰爭就在此陷入膠着。莎拉娜身邊還能調動的部隊,就只餘下卡比諾和巴屠的萬萬勇士,以及埃托奧率領的女王近衛。二十四部不會願意再派出更多戰士,莎拉娜也不願他們為了這場戰爭作更多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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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暴風雨稍為給莎拉娜一絲喘息的機會,最好的士兵也不願在這種天氣下作戰,無論是北方人還是南方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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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娜抬頭望向雕像,聖主彷彿向她低語,既然兩地人民有着共同的感受,又有誰願意無止境的戰爭?莎拉娜抬起頭,沒錯,北方和南方一直都想着怎樣將對方扼殺,大概出於某種深植兩地人民間的誤會,她作為無盡女王,為何不嘗試和北方的王談判,解除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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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樣做一定無比艱難。二十四部的首領不會同意,北方人必定怨恨她,祭司情願俘虜更多北方士兵進行獻祭,但這樣會加深矛盾。莎拉娜必須知道,北方之王到底懷抱着何種意志來發動戰爭,而不是靠着虛無飄渺的神諭來猜測。若果他因為莎拉娜曾將他賣給王國的叛徒,為歇止戰爭、換取和平而憤怒,她可以讓他理解、想辦法補償……不過在那之前,莎拉娜必須知道他為何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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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祭司會說她天真,說她沒有作為統治者的冷酷無情,但莎拉娜不介意,至少她可以親眼看見北方的王,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即使最後終須一戰,也比盲目地和未知的敵人作戰好。莎拉娜在心裏如此打算,她五體投地,向聖主表達感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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