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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擠出笑容，站起來和林國健互碰鼻子。那是北洋人一種親近的打招呼方法，現在艾爾帕依然不是很習慣，尤其是臉貼得這麼近，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感覺到，所以其他人會拍他的肩膊來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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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別人會叫我『狗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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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微笑，刀疤和胖子聽到都先是一呆，然後便豪邁地笑了起來。不過艾爾帕知道，在葛斯堯的地下世界這個名字無人不曉，也名副其實，艾爾帕敢說，大概沒有人殺過比林國健更多的魔格納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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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了我罷，其實我不是怎麼喜歡這個稱號，我這人是挺喜歡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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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謙虛了，『雇傭兵』可是說過你的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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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瞄瞄他身邊的刀疤臉。原來他的稱號叫做「雇傭兵」，不過一看臉上的疤痕，就感覺他是在幹那種勾當，倒也挺符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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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兩位今次大駕光臨，想和我談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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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擦一擦掌心，親切地笑道，又揮手示意大家隨便去拿桌子上還冒着白煙的洋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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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說的一樣……巨熊是血盟兄弟會的二把手，他特意過來是有件大事想和你商討。」刀疤眉頭一挑，看他神情似乎完全沒把桌上的食物當一回事，只是直盯看着林國健的雙眼，平淡地說：「不過話先說在前，他把我也拉進這趟渾水了，所以如果你泄露半點風聲出去的話，即使念着我們的交情，我也會毫不猶豫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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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內陷入了一陣尷尬的寧靜，只聞爐火中有點過於濕潤的柴支發出噼啪之聲，而牆壁外寒風像無孔不入的螞蟻，千方百計地想鑽進這片溫暖的空間，發出哨子般的聲響。就連一向嘴饞的大衛也停下了手腳，捧着半碗洋蔥湯，另一隻手卻放在了腰間的戰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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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別緊張，傑克喜歡這樣說話。」林國健報以一笑打破沉默。艾爾帕剛才以為他們就要打起來了，對方有六名隨行的人，看起來都像是在刀口子上生活，林國健的人雖然稍微多一點，但在這狹窄空間內大概不佔任何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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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我的擔保。要是在我這裏走溜了風聲，我會親自把叛徒的頭提過來見你，就算那是我自己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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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淡然地說，然而神情認真。刀疤臉點了點頭，示意胖子可以說下去。看來林國健和刀疤交情並不淺，艾爾帕如是想，雖然話說得劍拔弓張，但看重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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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打算奪取葛斯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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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熊」帕勞緩緩地說，同時將手放在桌面上。這個小動作十分戲劇性，像是他正用手抓住葛斯堯一樣。但艾爾帕不太理解他在說什麼，奪取葛斯堯，是想成為這兒第一的黑市商人麼？還是想讓林國健交出他的勢力，成為血盟兄弟會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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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這個時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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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眯起了眼睛，似乎能聽懂胖子在說什麼。據艾爾帕所知，血盟兄弟會其實是幫強盜，他們盤據在葛斯堯南面的一處山野，但甚少行兇，通常都只是向經過的商人收取過路費，他們還會救助在山間迷路的人，醫治被野獸所傷的獵手，當然，會酌量收取報酬。然而這幫人真的有能力染指城內的「業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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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斯堯城內的事，我們不會比你更清楚，狗屠夫。」胖子乾笑了兩聲，一拍林國健的肩膊道：「所以才會想要你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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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麼，湯姆上任之後，把附近幾條村莊搞得民不聊生。領主萊恩．亞可，最近還辭退了參謀海德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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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帕很清楚聽見，林國健在說「海德蘭」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看來他還是對此人耿耿於懷。自從上次搶掠戰神之劍倉庫時見到他，就感覺林國健有點若有若無的失落，不過也在那個時候起，林國健給人的感覺又再成熟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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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艾爾帕知道，酒館被燒毁的時候他們抓走了格蘭特，在酒館的端酒女侍，至今仍未釋放，也許兇多吉少。但林國健堅信，格蘭特還活着，海德蘭傳聞為人正直。不過當萊恩．亞可辭退海德蘭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林國健就陷入消沉之中，最近才振作起來一點，但也許只是強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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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收到一個新鮮出爐的消息，記得月前有關艾爾家族的叛亂麼？聽說萊恩．亞可耐不住，打算出兵支持半神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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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語調開始急速起來，艾爾帕聽得出他帶點興奮，似乎血盟兄弟會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艾爾帕不敢想像，北洋的人竟然打算在這種寒冬打仗，他們怎麼調動嬌生慣養的貴族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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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戰神之劍走漏風聲，他們忽然收到命令要募集糧草和裝備，應該是打算來支持這次勤王遠征。」刀疤臉在旁邊補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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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確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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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對此顯得謹慎，一臉認真地詢問。若果葛斯堯真的調動部隊，戰神之劍在城裏的巡邏會變得更為薄弱，到時候，林國健幾乎可以在市內橫行，艾爾帕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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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城刺客出現在這座城市了，你覺得萊恩．亞可會膽敢不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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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說話，林國健的神色更是凝重，看來他知道什麼是天涯城刺客，不過艾爾帕對於這個詞彙感覺陌生。在他的故鄉，人們看不起刺客，這些人的作戰沒有榮譽，但鄰國仇霜王朝，卻很喜歡派出名為「紅兜帽」的女刺客，她們會攜帶輕薄匕首，在騎士放下戒備的時候，以利刃穿過他們盔甲的夾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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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消息是從哪裏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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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一陣沉默，卻是忍不住問。旁邊的刀疤臉哼起一首小曲，艾爾帕只感覺他最近不知在哪裏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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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呀，跑呀，爵爺們，
銀色的兜帽在追趕，
一刀一個，一刀一個，
冰冷的劍刃在唱歌，
爵爺的寶血依舊紅……你沒有聽過這首小曲麼？我還以為在城裏的人中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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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刀疤臉這樣說，喚起了艾爾帕的記憶。他在酒花巷附近有聽聞酒客哼着小曲經過，起初他沒為意，但現在想起來，這首曲所描述的形象不就是阿斯特的身影麼？艾爾帕忽然驚覺，林國健心思細密，大概早就知道這首小曲，以及背後所說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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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阿斯特的真正身份，竟然是一名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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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解釋到為何他的身手如此利落，諸神在上，阿斯特看上去和林國健差不多年紀，讓人難以相信他到底花上多少年月，才能累積這樣的戰鬥技巧，艾爾帕不禁聳然，要是別人口中的天涯城刺客都是這般人物，也怪不得領主選擇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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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我忘了介紹。」林國健忽然回望艾爾帕道：「天涯城是效忠半神王的自治領，有關他們的故事在北洋大陸無人不曉，無一不是說這些刺客監視着帝國貴族一舉一動，稍有不忠就會送出劍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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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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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注意到艾爾帕，似乎剛剛才發現他看起來有點不太像北洋人，於是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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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帕，來自亞達慕莫爾扎王朝的馴馬人，是我尊敬的朋友。」林國健簡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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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爾扎？天啊，百聞不如一見。怪不得剛才騎的馬匹感覺完全不同，腳步比北洋馬穩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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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露出了驚嘆的神情。艾爾帕能確定他不是在裝模作樣，莫爾扎最自傲就是盛產良馬和騎手，要是給他機會帶來他牧場的優秀品種，門外那些只靠眼光挑選出來訓練的雜種馬根本未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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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介意，我願意開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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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刀疤臉也湊近來說，似乎亦很感興趣。這時，林國健回頭向艾爾帕打了個眼色，艾爾帕也忽然懂了，他刻意地在向這些人介紹自己，以後連艾爾帕的馴馬生意也可以重新開始；林國健最近變得越來越有生意頭腦，艾爾帕如是想，不經不覺早已變得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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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取葛斯堯後，你們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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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健話鋒一轉，神情認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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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農民忍受不了亞可一家的管治，說實話，最近來加入我們這個『行業』的人越來越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也會吃不消。既然這是人們所期望的，為何我們不推翻現在的領主？帝國忙着自己的內戰，戰爭過後，不論誰勝誰負，也許會冊封一位更賢明的領主，又或者對我們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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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說，不過艾爾帕聽出他事實上沒帶有多少自信，只是在言語之間企圖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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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覺得，命運要交給他人擺佈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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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理酒館的大廳內，再次陷入了靜默。艾爾帕不太懂林國健突然這樣說的原因，不過他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以前，不，就在第一天認識林國健的時候，他就不願意將命運交給他人擺佈，甚至艾爾帕隱隱感覺，即使是諸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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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帕聽過林國健說起他弟弟的事。雖然至今已不帶有什麼情緒，可以淡然地說出，不過艾爾帕能從字句裏感覺到，他對於命運的安排深深不忿，就似若給他時之女的大能，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逆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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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單憑他自己的能力，也做出不少成就，艾爾帕心裏想，也許足夠他成為葛斯堯地下世界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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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我說，我們能創造一個沒有『佔有』的世界，你們會相信麼。」林國健的眼神誠懇而堅毅，彷彿書中那些素未謀面的神代英傑，艾爾帕有個瞬間，忽然要不認得眼前這個人。他定了定神，只見林國健拿起桌面上的洋蔥湯，遞給胖子，也遞給了刀疤臉，站了起來，走到每一人的身邊，碰觸他們的肩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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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會與你們分享這碗湯，你們也會和我分享火堆一樣。本來大地上的萬民，都有着分享的力量，為何要給這些自恃帶著諸神旨意的人來決定你們的命運？若果諸神創造的這個世界，樹上會結出豐碩果子，任由你們採摘，正是與你們分享著，為何要讓那些人佔有果樹，只有服從才能獲得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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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聽得艾爾帕背後的毛髮豎了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還是林國健麼？艾爾帕感覺身後好像有無數個不具備形體的人，正遍布這個房間，這座城市，甚至連諸神都站在他身邊，傾聽這個人說話。燈火搖曳的旅館，彷彿不再有牆壁，但連外面呼嘯的寒風都止息，在傾聽這個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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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帕十分確定，這些大概只是他的錯覺……大概，他都開始有點說不準自己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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