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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打在阿斯特的斗篷上，水滴沿着毛皮滑下，沾濕靴子表面，留下深棕色的污跡。悠揚樂聲融化在光明與溫暖中，從玻璃窗透射出來，卻無法穿過不見盡頭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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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從來不是他的戰場，但若然要他赴會，也可捨命陪君子。阿斯特在天涯城的歲月，遠遠不及師傅牧爾泰，以致他即使將戰鬥技巧磨練到極致，但其他都只能觸及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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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是領主口中的「刃胚」，還沒雕琢完成。交到牧爾泰手上，又能成就何種利器？只怕沒人知道。想不到當初的試煉，五年前的生死之鬥，會讓阿斯特的命運產生如此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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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漫長的冬季，也許比阿斯特短暫人生所經歷的冬天都要長。領主將陸橋商會的委託，交到他手中。六十個連城金幣，一筆驚人的財富，尤其阿斯特當時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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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幣是什麼概念？與妓女銷魂一夜，只要花上一個、到好幾個銀幣。阿斯特的童年，總會看見陌生男人放在母親桌前閃亮亮的圓餅。他知道只要有了那個，母親的心情會稍微好一點，不再把脾氣發洩在他身上。所以他也會從街上途人口袋中，摸來銀太陽，以博她一笑，但只換來厭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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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幾乎沒見過金幣，那可不是尋常途人會隨身攜帶的東西。而唯一一次是在領主手中——就是她在阿斯特面前施展金幣魔法，招攬他成為天涯城刺客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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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阿斯特跟隨牧爾泰行商，他才知道一枚金幣，可在城裏買十三頭奶牛。師傅的性命價格高昂，甚至超越小封地的歲入，他更好奇師傅是何許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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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三年後，他大概有了個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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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從天涯城逃出來後為了隱姓埋名，曾在遙遠的南方大陸當過刺客和情報販子。他從那時起開始委託畫家，繪畫尼安娜的肖像。也許憶想妹妹的身影，可以給他染血的心靈一點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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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上十五年累積第一筆財富，並用於在東洋組織船隊，走私戰馬給正在備戰的艾爾家族，以換取幾塊專營土地。牧爾泰在焱川溫暖的流域，開墾葡萄園和茶園，及後更斥巨資購入偏僻山林，發展成北洋最大的檀松林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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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無法想像牧爾泰累積了多少財富。但向他徵稅的艾爾家，如今是北洋最富裕的三大家族之一。「銀商人」，旁人這樣形容他，艾爾家崛起全因他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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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第一次參加貴族舞會，就是在艾爾家的費拿城。與亞可領的習俗不同，艾爾每次宴會必然有舞蹈。明艷照人的貴族少女，會穿上烈焰長裙，裙擺如吞吐的火舌，隨激烈節拍起舞。凱登家溫文爾雅得多，七弦豎琴樂聲悠揚，男與女一個個轉圈圈，阿斯特站在風雨中也差點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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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他才不是為了看林國健和凱茜．凱登卿卿我我。阿斯特站在宴會廳外牆好一段時間，但依靠燭火之影，還是能看到上層有幾人在窗邊交談。麻煩的傢伙，要是他攀上去的動作太大，大概會被當成鬼魂。阿斯特可不想在此時引起多餘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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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兒，塔樓上的人終於離去。阿斯特暗罵一聲，聽起來像是城堡的女僕，在談論兩位凱登騎士過分的友誼，吃吃地笑。男人和男人，阿斯特想想都覺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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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戈城和葛斯堯一樣歷史久遠，至少能追溯至米提拉政權鼎盛時期。不過阿斯特雖然熟讀歷史，但他並非很感興趣。歲月痕跡將城堡外牆能站立的位置打磨光滑，雨，該死的雨。阿斯特瞥向腳下，一片漆黑，大概是護城河，天空幽暗，令人看不清三十步內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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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使勁往上一躍，空手抓着伸出來的石雕。也許是海蛇？看不太出來，反正早已被風化成一條蟲，阿斯特捲起腰部，雙腿踢出，蕩到封窗木板邊緣，恰好只有容下一雙腳的空間，他腳步踉蹌，連忙抓住石縫穩定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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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玩命，阿斯特盡量不去想掉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城堡外的黑水臭河，大概沒深到哪裏去……他才不會掉下去，否則這麼多年來的訓練就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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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兒室的封窗木板透出柔和燈光，阿斯特站在黑暗處，沒有遮擋光線，否則很容易被裏面的人注意到。外面雨雖然不大，但打在木板與石塊上，發出猶如炒豆的雜亂聲響，料想沒有人聽到阿斯特靴子的踏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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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鷹那傢伙在搞什麼鬼？」育兒室裏傳出輕微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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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兒室？阿斯特暗忖，見鬼了，是個男人的嗓音，而且還不是在用北洋行話。他雖然不懂通用語書寫的文字，但還是能稍微聽懂一點。阿斯特心中疑惑，不是天涯城麼？他們怎會說亞達慕通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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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隻鳥兒飛出來了。」女人的聲音在說，聽起來年輕，也許和阿斯特差不多年紀。她的通用語口音含糊得像在吃麵條。阿斯特感覺新奇，亞達慕人在亞戈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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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說不定我們真的要在這裏把牠絞殺。」男人話裏閃過一絲冰冷。阿斯特知道他們在說密語，但他還沒猜到背後的意思。殺了誰？瑟斯．凱登，還是林國健？連日來亞戈的貴族都如此古怪，大概是家眷被控制了罷？他們是什麼人，竟然能輕鬆駕馭亞戈的領主大人，那些騎士與衛隊全是擺設麼？阿斯特不禁越來越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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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影中人的意思吧？若果鳥兒活着，北洋的禍根就不會斷。」女人說著，腳步聲來到了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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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但他還是藉由光線偷偷地觀看。女人雖然操著通用語，但外貌卻不似阿斯特從前見過的亞達慕人。棗紅色頭髮、藍色眼珠，身穿廚房女工的粗麻布服飾，還有點哨牙，平凡的模樣實在讓人聯繫不到她口中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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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身邊有個天涯城的人，我不放心。」男人冷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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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廚房幫傭，會討論天涯城麼？大概不會。他們的通用語純正得很，不像是刻意為了隱瞞訊息而運用另一種語言。男人的裝飾音很重，阿斯特想起師傅好像提過，若要區分通用語的講者來自哪個國家，就要遵從口訣「伊登有高下，東鄧人文雅，騎士話不多，火鳳先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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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的商腔和奴隸語差異相當大，所以被分成高低等，前者裝飾音重，修辭豐富，似乎正為男人所用。而大沙漠的牧民和奴隸，大多會使用奴隸語，用字簡單得多，但說話時口裏像在咀嚼，含糊不清，大概就是女人所用的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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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還沒有任何行動，大概在半神末日之後，天涯城已經廢了吧？」女人輕笑着說。阿斯特聽得不是味兒，縱使他早已脫離了天涯城，但那始終是第一個接納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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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曼拉，我教過你什麼？」男人語調一沉：「不要小覷你的敵人，也不要高估你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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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鷹可是誇下海口，兩星期就能攻下葛斯堯，看來我們是高估他了吧？」女人不滿地說：「導師，若果他失敗，我們擋得下鳥兒的軍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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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消息過於震撼，阿斯特只感腳下一滑，差點失去平衡……幸好及時抓住了石縫，沒有被發現罷？他靜止全身的動作，但背後冷汗直冒。沒聲音，只餘下這場雨的寂肅。不對，阿斯特輕輕一扭身，攀爬到旁邊的石壁上，他們察覺到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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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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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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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窗板上，金屬毫光穿透而出。阿斯特定睛一看，竟見是一支弩矢。若果剛才還留在原地，現在中箭的就是他了。阿斯特連忙挪動身體，往旁邊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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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你剛才聽到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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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以通用語說道。封窗板被推開，女人探出頭來，阿斯特伏在牆壁上靜止不動，諸神保佑，他來到一處防禦凹孔，但聞起來有點臭，該死，上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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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的防禦孔，這裏是排水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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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手上拿着柄明晃晃的十字弩，在柔和的燭光下往漆黑張望。阿斯特可不敢動彈。他身穿着全黑的夜行衣和斗篷，臉也塗黑，棗紅色的頭髮在夜幕下難以察覺，只要不動，大概無人會看見陰雲下的任何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