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座城市,都會有一處排水口,路雷堡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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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與排泄物,有時是死了,卻不能被知曉的人,沿着水流,抵達世界盡頭,回到時間和命運的懷抱。歷史對於一切,都一視同仁,即使是最骯髒、不堪,與被遺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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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女是河神,命運之河的守護者。在北洋大陸,是十二神外,少數被容許信仰的神明。而「時女之書」,正是域陀家族的家徽。不過,艾瑪莉聽說,新一代已很少人信仰古老神明,畢竟騎士要向十二神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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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冷漠而不近人情,沒有情緒與感覺的神明,真的會願意接納這些發臭的河水麼?如果是艾瑪莉,就不會。路雷堡水道的河口,在山岩之下,濁水洶湧,聞起來像死掉了一段時間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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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閘的鐵門,只是隱隱高於河水,月光下呈現腥紅鏽色。手腳被卡在柵門,隨着水流招手,艾瑪莉盡量不去想那些人因為何故而掉進河裏。也許是她,或者這場戰爭,流行病也在城裏蔓延?要處理的屍體來不及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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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沒有人想到,水流傳急的紅鐵門,會被艾瑪莉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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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你確定我們要由這裏攻進去麼?」安娜疑惑地問。花火騎士的黑鋼盔甲,在夜幕下似神秘的黑水晶,暗紅披風是平原上的鮮血:「即使是游泳能手,也不可能從這裏逆流而上,更不用說撞破堅固的鐵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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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們要游泳。」艾瑪莉一臉嫌棄地看向河水,安娜的這個念頭,實在讓她很不舒服:「傳令叫軍隊待命,但遠離河水,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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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安娜不明所以,她推起眼掩,棕眸子在月色下,染上了一點棗紅。她身後還有整隊花火騎士,馬匹似乎對周圍的氣味很不習慣,一直在噴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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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你有見過蓋好了鍋蓋的鍋子,被蒸氣衝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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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笑着說,脫下鋼製手套,五指在微光中更顯蒼白。接着她合起眼睛,幻想那火焰奔騰。腦海中的影像越來越明顯,比以前簡單得多,融化的路雷堡城門、焦黑的頭髮、捲動的火舌、撲面的高熱、石頭、鋼鐵和人焚燒的焦臭氣味、拉拿的火紅頭髮、弩箭、父親的死,血和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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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散開!快!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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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聽到安娜在叫喊,馬匹驚慌嘶叫,四蹄踏地如飛,夜幕下的景象,即使閉起眼睛依然湧進腦海,光芒堪比旭日初升。有一瞬間,艾瑪莉幾乎看見了整個世界,橫越淡泊土地,穿過冰雪山脈,跨過以巨大軀體連接已知土地的陸橋,抵達一望無際的古丁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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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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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艾瑪莉像自由的火焰之鳥,在空中奔騰撲翼。這就是半神的力量麼?從前頭痛欲裂的不適感消失了,艾瑪莉感到無比舒暢,不,這不是詛咒,這是祝福,來自母親的祝福,拉拿錯了,命運從來沒有背叛他們,河的守護神會接納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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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不捨地睜開眼睛。人在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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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消失了,人工建造的出水口如崩裂的山。碎磚塊、沙塵和蒸氣在空中共聚。安娜手持盾牌護在艾瑪莉身側,擋住飛襲而來的碎石。路雷堡吹起敵襲號角,也許是剛才的巨響罷?所有人都醒過來了。艾瑪莉感到身體有點虛弱,惡臭的塵土塊打在她的頭盔上,即使隔着面掩,也無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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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撐起身體,想將金屬手套戴回去。低頭一看,卻見手套早已融成橙紅的鋼水。該死的,剛才大概稍為分神了。回頭一瞥,有好幾個士兵被巨大石塊擊中,在地上嚎叫,但艾瑪莉知道這不是愧疚的時候,只怪她剛才太沉醉於力量,忘記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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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攻!所有人!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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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隆是少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人。老練騎士高喊,傳令兵懵然拿起小號猛吹: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所有人都回神了,旗手舉旗,騎士拔出利劍,夾緊馬肚,策動韁繩,步兵持盾衝鋒,雇傭騎手一馬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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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遙遠處傳來悠長號角聲。是安比克叔叔,大概是收到了「訊號」。他率領的軍隊也開始從城牆正面進攻。牽制敵人的主力部隊。接下來,艾瑪莉只需要帶領右翼搶下城門的控制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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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亦回過神來,沒有什麼比炸裂的污水口更醒神,大概罷?艾瑪莉猜測那和山壁崩裂的聲音有得一比,但她雲遊太虛時,幾乎所有感官都被隔絕了,真遺憾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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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雷堡的士兵,也許在慌張地找尋武器和盔甲。不過對艾瑪莉來說,有何差別呢?安娜蓋上頭盔眼掩,伸手來扶艾瑪莉:「大人,能起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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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礙。」艾瑪莉虛弱一笑。她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半神的力量越來越強,使用後的影響也比以前少得多。難道在覺醒之後,她還在不斷成長麼?有時連艾瑪莉也懼怕自己會變成什麼,怪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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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真該看看,紅鐵門像酒塞子一樣噴開的樣子。」安娜淡然地說。也許最近這種奇景看得太多,她也產生了奇怪的幽默感。一枝箭射過來,擊中安娜的肩甲,但馬上便彈開。在這種距離,箭不可能穿透騎士的板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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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臭,不是麼?」艾瑪莉好想深呼吸,但周圍都瀰漫着惡臭,她才不願意讓肺部充滿這種氣味:「不知路雷堡裏的空氣會不會好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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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和夏日紅的氣味比起來,差得多了,更不用說是冬日流金。」即使無法看見頭盔下的面孔,也知道安娜在笑。她舉起盾牌掩護艾瑪莉,柳葉彎刀,早已出鞘,於是,艾瑪莉也將破甲刺劍拔出:「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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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燎原!」安娜舉刀衝鋒,帶領半數的下馬騎士衝向城牆缺口。步兵的戰吼震耳欲聾,和要塞內毫無準備的敵軍拼殺起來。長矛和釘頭槌、戰斧與長劍,血跡濺在佈滿污水痕跡的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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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燎原!」高舉艾爾火焰之旗的泰勒絲,則率領餘下的花火騎士和騎手衝進城中。沙隆沒等任何人,他麾下的一千艾爾騎士早已在城中廝殺,沒有人能正面擋住盔甲厚重、訓練充足的戰士。花火的草原馬刀飛掠於戰場,只需收割性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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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莉在大軍掩護下登上城牆,高處的氣味好聞得多,但惡臭依然揮之不去,也許是在盔甲上罷?艾瑪莉遙望前方,月神照耀前路,城牆像染血的銀色小道,無數人在狹窄的地方拼殺,殺聲如雷。士兵們將敵軍踢下城牆,毫無經驗的市民兵戴着簡陋頭盔,掉下去的時候,還能看見他們慌張與絕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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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巨弩矢飛射而來,沒有瞄準艾瑪莉,卻穿透了某位騎士的盾牌,板甲也無法阻止它奪去騎士性命。從家徽來看,他也許是法爾瑪家的,諸神啊,艾瑪莉差點忘記了這些可恨的東西,焚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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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炮冒起火來,正在旁轉動絞盤,躲避不及的士兵也無可幸免,一同化成人炬,接着第二台,第三台……艾瑪莉的眼中閃耀着火光,異樣的情感在心中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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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在火光中,她看見父親,父親決定將她作為人質,送去安撫神皇城的朝臣。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麼?不,在拉拿和艾瑪莉之間,從來都不是一個決定。雷昂死了,那個一直將她作為工具的男人,艾瑪莉理應喜悅,但淚水卻從她灼熱的眼框流出,蒸發成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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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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