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蜂擁而來,捲襲的沙塵尾隨著銀甲步兵。伊登人列成盾牆,牆面上是一隻隻野獸,色彩斑斕,向城市猛撲過來;是金牙戰團麼?格蘭達眯起眼睛來看,反正她沒有看見任何人鑲金牙,但有一群人站在隊伍後方,穿着金色鱗甲,他們是艾爾帕口中聳人聽聞的雇傭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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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雲梯的黑皮膚奴隸跟隨在盾牆軍隊之後,還有好幾個高大得誇張的人,格蘭達估計即使西奧站在旁邊,也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巨人的肌肉像要爆發出來,她看到就覺得嘔心,他們眼裏沒有靈魂,彷彿野獸,難道是狂戰士?和傳聞很像,但親眼看起來更震撼,他們手中的巨大斧頭,甚至比她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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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準距離,上箭……準備……準備!」布農聲音低沉,卻能在戰鼓聲之中讓人清楚聽見。他指揮的二百位人民騎士還有隨從,全副武裝,手上都有十字弩。這是他們最好的武器,盾牆也許不畏懼弩箭,但至少可以擊潰裝備簡陋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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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布農大喝一聲,數百支箭發出清脆利落的呼嘯,破風而去。大部份擊打在盾牌上,陣型稍有搖晃,但兇猛的野獸沒有死去,可能有幾個人倒下了,包括一名手持雲梯的奴隸。伊登人在笑,用他們不認識的語言叫罵,彷彿嘲笑箭的數量太少,根本無法憾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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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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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準沒有舉盾的人,不要浪費箭!」格蘭達的聲音高亢尖銳。她稍作判斷,大部份人是海盜和雇傭兵,以搶掠為生。前排的銀甲軍是專業步兵,懂得列成盾牆,但後方的奴隸和海盜卻沒有舉盾意識,於是她下令:「所有人準備……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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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衛隊的數量遠遠超越騎士,而且一半都受過十字弩訓練,還有約兩百人裝備了連弩。射擊的聲勢更加浩大,甚至蓋過對方的戰鼓。好幾隊雲梯軍倒下,絆倒後面的人。巨人躁狂不安,用力吸聞着空氣中的血腥味,要好幾個人把握鎖鏈才能穩定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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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開始發射,就沒有停下。彷彿斜行的雨點,千支弩箭發射,填裝的空缺由連弩手和騎士補上。對方在密集射擊下也似是按耐不住,再次吹起刺耳號角,格蘭達的心臟也彷彿重重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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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箭!」布農大喝。他早已戴好頭盔,但還是高舉一面鳶型盾。格蘭達瞪大眼睛,看見伊登人拿着蛇型弓箭,銀針在半空劃出優雅弧度,寂靜無聲地滑行,接着下墜而來,彷彿一群黑壓壓的蝗蟲,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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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頭!伏下!」她也不知是詹士還是西奧說的,總之兩邊肩膊都被人強行按下來。盾牌的黑影覆蓋格蘭達背部,她好比母雞翅膀保護下的雛鳥,只能縮成一團。手在顫抖,她凝視陰影下的雙手,像甜睡香草吸得太多時,手捏緊她的脖子,要將她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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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還擊!不要給他們的弓箭手壓制!」布農站起來高喊,一枝箭在他的板甲上彈開來,但他沒有懼怕,脫掉頭盔,用盾牌保護上方,大聲吆喝:「快!所有人!填裝!不論你是騎士,還是人民衛隊,還是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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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影在盾牌的隙縫之間飛舞,好比小童鬧玩時的沙石擊打在屋頂,好多人從城牆掉下來,身上插滿箭,火焰在死者衣服點燃,又彌漫到木造的建築物上。着火的人在亂跑,空氣中全是焦臭和金屬鏽味。馬匹驚叫,但沒人理會。顫抖的手無法瞄準,連弩卡住不能發射。有人慌亂地按着同伴身上的傷,血卻沒有止息地湧出來,他們嚎哭,嘶叫,叫得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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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蘭達從地上站起,她不能畏縮,她害怕再也不能見到林國健,他會怪她一輩子,但雙腳無力得像跛子。她用手扶著溫暖濕滑的城牆,手上佈滿鮮血,彷彿有異物要從喉頭湧出,她吐得滿地都是黃綠色的渾濁液體,好腥……有人扶她起來,是誰?是林國健?原來是木訥的西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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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梯!所有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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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飛來的長矛刺穿布農手中白鳶型盾,以及他的手。他大口喘氣,卻忍住了沒有叫。隨從跑向他,又有幾人慌不擇路,向反方向逃跑。格蘭達看見梯子搭上來了,不!不能讓這些野蠻人上牆,民兵大多沒有作戰經驗,看到這種形勢就怯了。格蘭達鼓足全身力氣,拔出腰間的手半劍,沉重得讓她雙手抖震,但她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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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舉長矛!葛斯堯的人民!拔出你的劍!葛斯堯的騎士!讓野蠻人的血裝飾我們的城牆!把他們推下去!絕不能讓奴隸販追趕你們的孩子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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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之後,格蘭達已經虛弱得猶如風中殘葉,但她強迫自己高舉着劍,幻想審判者的光輝照耀在她身上,她就是議會的持劍女神,她代表的正義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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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尖叫懦弱,聲音在顫抖,但那已經是他們心底裏能榨出來的最大勇氣,舉長矛往雲梯下刺去,殺死那些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伊登人憤怒,恐慌,說着不明不白的語言,從高處下墜;騎士們振臂高呼,利劍出鞘,砍向入侵者。面對海盜,有些人經驗豐富,年輕的隨從卻胡亂揮劍,很快牆上便出現破口,他們的人完全不夠,許多人已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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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用斧頭劈開一個野蠻人的牛角盔,他的尖叫凝固在喉嚨間,不甘地墮下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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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西奧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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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是頭大熊,也是城牆上顯眼的目標,好幾個登上來的人呲牙裂嘴,戰吼著衝向他,有古銅皮膚的,也有白皮膚的,還有黑得好比夜幕,但他用盾牌撞開他們,一斧子一個,踢下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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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死。」他說:「奴隸販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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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皮膚漆黑的戰士,全身肌肉精瘦,手持沙漠彎刀和盾牌,彷彿狂風掃葉,民兵們的長矛全被砍開了,沒人敢靠近他。失去頭盔的騎士上前迎戰,但幾劍之後就被割斷脖子,雙手按壓着血湧出來的地方,最後無力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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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麼人?格蘭達看見他目光如電,瞪著她,心中不寒而慄,快來什麼人,殺了他!趕走他,不要讓他過來!戰士的步伐卻越來越快,才不過十步就殺了三人,鎖子甲在彎刀之前毫無用處,明亮的銀色刀身沾滿鮮血,在陽光之下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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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頭!這裏太危險了!」詹士低沉地吼道:「不要再高舉着劍!他們會知道指揮官在這兒!我們要撤回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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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黑皮膚的戰士上城牆,個個武藝高強,無論手中是長矛還是沙漠彎刀,輕易就能和騎士打上一架。戴着過大頭盔的孩子尖叫着跑開,但戰士毫不猶豫就從背後刺死他們,眼神死寂得像毫無生命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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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家支持住!」格蘭達雙手酸軟無力,但她望向戰場,敵人也倒下了一大片,也許死得比城中的守軍還多,他們不一定會輸……她也不知道是那一瞬間的錯覺,還是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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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士兵依然整齊站崗,保護着一頂金色轎子,也許是敵人的指揮官,沒法看清是什麼人,但他們安然地在戰場後方,弩箭的射程之外,默默地看着這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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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頭!葛斯堯的人民不能沒有你!」詹士抓住她的肩膊,阻止格蘭達繼續站在城牆上:「革命軍不能失去你!聽我的話!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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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不能失去葛斯堯。」格蘭達急喘着氣。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來的勇氣,怒叫著舉劍刺向詹士背後跑過來的紅鬍子海盜,鋼鐵插進他的鎖子甲半截,那人慘叫着跪地,詹士補上一劍,把他送去見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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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西奧!帶走大姐!」詹士怒喝,舉起盾牌擋開奴隸戰士的刀,長矛飛快刺向他,他卻敏捷得像沙地遊走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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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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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高舉着盾牌衝過來,像隻暴怒的態,詹士慌忙退開,但奴隸戰士以盾牌擋格,巧妙地跳到他身側,腳步蹣跚,但臉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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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西奧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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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奴隸戰士嘴中,忽然吐出生澀的北洋行話,猶如死神訃告:「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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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接連兩刀,才把巨熊砍倒。格蘭達無法阻止淚水從眼框中湧出來,她的劍也終於掉落在堅硬石地,金屬無力地呻吟,奴隸戰士再度說起無人明白的話,彷彿像在祈禱,殺生之前的祈禱,彎刀向她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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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林國健,救我……格蘭達緊閉雙眼,鮮血濺了一面,死亡痛麼?她不知道,但好溫暖,而且腥臭,她的睫毛微微顫動,打開雙目就會來到神域?沒有,還是那個醜陋的戰場,眼前卻是布農高大身影,在陽光下像一頭白熊,銀色板甲上全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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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格納的鬼僕啊!城牆失守了,馬上帶着格蘭達女士退回城堡!」布農說:「就算失去了一邊城牆,我們還能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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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死了麼?奴隸呢?格蘭達注意到那肌肉精壯的身形,倒臥在城牆下的石地,後腦冒出鮮血,死不暝目。而棕熊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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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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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蘭達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鮮血塗了她滿面。她作出今天最痛苦的一個決定,在無數個痛苦的決定後,更痛苦的決定。林國健會怪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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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退!退回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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