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裏最大的躍羚廳從來只是一座擺設品,洛辰不期然這樣想,也許整座加拉拜城也一樣。花上十數個春天設計和營造,滿足父親和南泛的虛榮心。那時氏族歲貢充盈,而且願意派出最好的工匠來實現南泛腦海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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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他擔任宰相時將才華發揮了多少,無人知曉,南泛對於樂器、歌曲、建築、繪畫、語言、文字、器械幾乎無一不精,正如父親所說那句老話「南泛除了打架,什麼都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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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靠一人願景能將國家推動多遠,洛辰還沒有定論,但當他耳邊響起悠揚悅耳的《春之聲》時,又不禁沉思,南泛老師的確是天才,他創作的四季之聲必會在這片土地流傳下去,直至數百,甚至上千個春天。如此偉大的遺產,甚至比整座加拉拜城都更有價值。是的,皆因再過幾個春天,洛辰就要將這座讓他厭惡的城市拆掉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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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感到泥足深陷的他,終於能夠前行。這是他六個春天以來,第一次覺得風向轉變。但他仍需忍耐,所以即使前往躍羚廳時,被十二名塔巴氏族的精英戰士包圍,貼身「保護」他前往宴會,他亦絲毫不介意。赤裸裸的威脅,很快就要化作血與灰。儘管恐懼吧,塞利.塔巴,繼續展現凡人的小聰明,但在神面前,已變得無聊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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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已覺得厭倦,無聊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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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內,本來整齊置好座椅與銀盤子,但當來賓離席交談、吃喝喧嘩時,周遭變得雜亂無章。歌者的嗓音高昂,充滿春季活力,鳥兒高聲歌唱,躍動起伏,又似陽光融化萬物,冰河瓦解,細水長流。但那些人卻面不改色地討論着他們貪婪的計劃,一切變得醜惡無比,顯得春之聲就似嚴厲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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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出紅鼠山?沒門!我告訴他,我的小女兒怎會只值一座礦山?至少也值兩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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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克隆人這次不能再那麼囂張了吧,也是時候撤出灰燼山脈的商路,讓所有人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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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耳不紅,面不赤,彼此恭維,亦有露骨的玩笑,少數人真正擔心王國的未來。偶然聽到衛兵和侍女驚嘆共主終於能舉起「懼狼」的傳聞,又有人言笑間聊起昨夜雷暴、王國捍衛者的死、叛國者成圖被劫獄……洛辰全都聽見了,無論是多細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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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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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加冠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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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愚蠢的樣子,還不知道什麼事情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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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中界山的氏族首領,在洛辰面前談論他,以及他們的陰謀——政夑。塔巴和比斯格聯軍正在加拉拜河集結,企圖控制參與國宴的首領,迫使他們在諸神面前宣誓效忠新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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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着食物的香氣,纏繞半空的燭火,有酥脆嫩滑的烤豬全體,一人大的黃油甲龍魚釀藜麥飯,沾飽滿油光的穀物只產於中界山高原,還有群島的魚香腸,烤洋蔥配香草魚扒,以及龍吞鳳——炭烤的巨大水棲蜥蜴,體內放置着無數烤雞和鴨,讓眾人分吃,就像把它野蠻地開膛切腹,是荒土氏族的傳統菜餚。洛辰只希望能夠完全以他的菜單代替,可惜國宴就是要彰顯遼闊疆域的風土人情,無論那是多麼讓人嫌棄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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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高台上的洛辰並沒吃喝,他知道侍女擺放在他面前的東西,每一樣都危險無比。他聽了成圖的經歷,有人能使用無形毒藥,也許是混在飲料中,才不過幾杯酒,就放倒了健壯如牛的王國捍衛者托爾,而且他滿身傷口滲血,眼睛通紅,死相可佈。洛辰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何種模樣,但他也不願冒著風險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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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上低垂下來的羊脂蠟燭就像點點星光,點綴着無光之夜。今天是洛辰的誕生日,春天與春天之間最黑暗的晚上,有個人這樣告訴他,好像是個女孩,但他忘記了是誰,他很少忘記事情,這也許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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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羚廳有龐大的拱形窗戶,讓風透進來,但沉重的簾幕又不至讓它過於猛烈,吹熄蠟燭、驚動賓客,而且也可以讓城堡下遙遠的民居,只能窺探宴會盛況,卻無法看清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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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憑藉着簾幕,也在揣測外面的天空。在那漆黑無光的夜裏,斯蒂芬妮能平安駕駛她的天馬,預期降臨嗎?就連寬闊得似整片大陸一樣的海,她都能渡過,料想應該沒有問題吧?洛辰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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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仍在呈上,碰杯的聲音不絕。氏族首領對於喝酒到底有多熱衷,洛辰無法想像,彷彿那發酵過的臭水可以讓他們開懷暢談,毫不羞恥地說起自己的秘密。洛辰厭惡那影響神志的飲料,他喝過一次,讓他頭腦昏暈,發誓以後也不會再嘗試。就算每一個人都在告訴他,那是大人的飲料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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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願一直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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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利.塔巴身邊總是跟着十來位中界山的氏族首領,對他點頭哈腰。自從黃葉山峰狩獵區開放之後,才不過兩個春天的事,阿圖哈、克萊默,還有巴達克的首領就跟在他後面,每次會議都舉手贊成他的提案,洛辰記憶中的景像又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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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辛.阿圖哈幾乎會撫摸每個為他斟酒的女侍,然後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卡夫.克萊默則是用他鬼竄的眼睛,打量每個路過的人,他更在乎他們身上沒有生命的物件,尤其是金器的重量。至於阿卡曼.巴達克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看上去也不能打,洛辰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當上氏族首領……對了,大概因為他是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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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王國忠心的山壯.以索在獨個兒喝悶酒,同是黃赤荒土氏族,似乎還在介懷捍衛者的死。紅鷹氏族的下任繼任人托曼是怎麼樣的人,洛辰還沒耳聞,但二十個春天大的他還沒為自己闖出名號,料想也難以帶領荒土再次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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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土貧瘠,除了曾經聞名王國的翔龍騎士,以及璀璨奪目的紅寶石之外,他們就一無所有。鐵礦的質量比不過中界山,耕地稀少,只有沙子,和平時代也使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刀刃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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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風雲色變,竟然是頭比船還大好幾倍的白鯨!我絕對不是在開玩笑,那怪物頭頂長着一隻獨角,我最後還把那隻角造成一柄劍,作為大女兒的嫁妝,希望她現在不會拿來追趕他的丈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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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群島氏族,他們向來樂得清閑,自成一角。藍眼睛的艾德.霍斯文是位捕鯨好手,總是在分享他的海上故事。對於北方人,國宴更像是在交際聯誼,而不是角力,他們民風純樸,身上卻佩戴精緻金器和純白海豹皮,雖然比起塞利那滿脖子的綠鑽石顯得尋常,但也透露他們富裕而悠然自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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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例如絲諾.文蘭,飄雪林的女族長,她每個春天都毫不吝嗇於歲貢,彷彿只為確保雪金幣在王國流通,以及首都商路穩定,畢竟她擁有很大一部份加拉拜城的市集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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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感到可惜,這個春天的國宴竟然要浪費在整理王國秩序中。要是他早點掌握力量,他就不會浪費六個春天的時間在觀察首領身上,不過他也慶幸,這些經驗讓他能夠清楚分辨誰才是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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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洛辰感覺有個人應該在他旁邊,此刻正低下頭來和他交談,一起取笑酒席間那些人醉酒的窘態和獻媚時的模樣。可是沒有,他的專屬侍女就像個雕像,洛辰懷疑,即使和她開玩笑,她的表情也不會改變太多。昨夜在他夢裏出現的混血女侍,到底到哪兒去了?一想起來就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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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剩的甲龍魚殼被擺放整齊,放在巨大的木盤子裏,呈上洛辰面前。這是宴會的禮儀,代表賓客很享受席間的食物,尤其是巨大的甲龍魚可以顯示主人的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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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生物非常龐大,就算整個人藏在牠的肚子裏也不過分,但最終還是躲不過在餐桌被人吃得一乾二淨的命運。洛辰朝兩位呈上甲殼的侍女點頭示意,其中一人吃吃地笑,急步離開,但又不時回頭用眼角瞥望他。洛辰不禁沉思,也許他早已樹立威信,只是放置在不起眼的地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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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一轉,歌者在頌唱《灰燼山脈的榮光》,歌頌他父親的曲子,還是那麼莊嚴偉大,對於坐在高台上幼小的身影,簡直是一種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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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宴會就要結束了,洛辰的加冠禮會在席間舉行。氏族首領會輪流撫摸先王遺下的黃金冠冕,代表授予共主權力。頭冠簡約地打造出代表王國的圓十字,象徵王對這片許諾之地的所有權;歌者高唱,吾王榮光,照耀大地,驅逐黑暗,喚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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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王,雖然累贅,但還是容許我多表達一次我的欣喜,祝賀你誕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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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口中的故事來到先王經歷漫長旅途,來到荒土,荒漠的乾旱折磨着他,但他無所畏懼。這時塞利帶着他的鷹犬前來,恭敬地作了一揖,脖子上的飾物叮叮作響。洛辰若有所思,他從那恭敬,但虛假的態度,聽出了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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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誕生日,沒有其他,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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