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一佰〇八回、只記吾名不知他》

《第一佰〇八回、只記吾名不知他》─妖道篇第二十九章2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cYoz9Hoz

　　又三日過去，整個日月山莊烏煙瘴氣的，即便上上下下裝飾得還有新春的氣息，可人氣皆是低靡。他們是如何瞞過藍庭的，只能說聶芳在逸仙閬苑幫忙時摔了腿扭了手，雙仙不讓動。藍庭原本半信半疑，可江夫人的病情忽然急轉直下，她也無暇多慮真假虛實。

　　總之是勉強瞞過去了。

　　聶芳不歸，江夫人抱恙，弄得全日月山莊人心惶惶，最無奈的莫過於兩個外家人了，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跟著窮緊張，難得在藍家過一次年，卻如此慘澹。

　　藍氏雙仙暗中調查著白氏分家之人都藏匿何處，並一一交遞白雲飛的手書，因為不便回函，最後也不知會有多少人去桃花谷，這是讓雙仙心煩意亂的其中一因。

　　金家大祭已由金冠玉主導，藍逸塵前去拜訪，又遭金子笙避不見面，這是讓雙仙心煩意亂的第二因。

　　不少小眾仙家受風家邀請迎春享樂，應邀者之多，還包含不少已同意對抗風家的仙家，這是讓雙仙心煩意亂的第三因。

　　陸玄機即將返家接任宗主的事已回傳燈火闌珊處，長輩們拒絕的比同意的還多，說紙包不住火，即便不大張旗鼓繼位，也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更瞞不過風家，倘若風家又來搶日月劍匣，怕是會成第二個白帝城，為此，燈火闌珊處吵成一團，這是讓雙仙心煩意亂的第四因。

　　藍烝成日鬱鬱寡歡、心不在焉，幫不上忙就罷了，還越幫越忙，白雲飛一邊準備著去桃花谷的事務，一邊幫著應由藍烝處理的雜事，搞得他比藍烝還像藍家公子，這是雙仙心煩意亂的第五因。

　　唯一慶幸又無奈的是，雙仙偷偷問過白雲飛成親的事了，他說藍庭是個很好的姑娘，兩家結親也的確是上上之策，他會慎重考慮，但在白家重新整頓完畢之前，他沒有成親的任何打算。雙仙同意了。

　　雙仙慶幸的是結親有望，無奈的是相比之下，么子的不成熟。

　　＊

　　一處靜軒，榻上一人，眉目舒和，雙睫動了一動，堪堪敞目，見承塵，不覺愣神。

　　聶芳醒了，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這裡又是哪兒。

　　忽聞右方有聲，側頭看去，卻只見床圍子。不過轉眼，那聲音就自己來了。

　　聶芳見之，瞠目結舌，腦子轉不過來，眼前那人年幼稚嫩，臉蛋白白圓圓的，好似一女孩兒，印堂有一彩錦製的抹額。

　　「喂！你終於醒啦！」

　　那人發話，聲音稚嫩尖銳，口吻卻特別衝烈，一點兒也不像尋常稚兒。

　　聶芳又是愣神，瞅著那女娃擠眉弄眼的，沙啞地道：「……誰啊？」

　　那女娃擰著短短的眉毛不放，跳下床凳，又矮了幾許，一句也沒說就回身跑走。

　　聶芳眨眨眸子滿是不解，欲起身，甫一動作，便是撕心裂肺的疼，迫使他又倒了回去。這般疼痛也讓他醒了神，卻白了腦兒。

　　他雙眼圓瞪，看著床頂，腦兒裡卻是一片空白。這是哪兒？他怎麼了？他又是誰？

　　「我……是誰啊……」

　　聶芳怔怔開口，比方才更沙啞更驚懼了許多。不過一會兒，又是幾道腳步聲緩緩而來，聶芳忍著酸疼撐起身子，映入眼簾的除了方才那小女娃，又多兩個男人。

　　不，應該說，只有一個像正常的男人。

　　後邊那人神色淡漠，眼目深沉，巾幘束髮，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身材瘦弱，左提一木盒。而前邊那人，赤髮金眸，披身凌人，衣著華貴，大抵為白，眉間三道紅痕，體膚蒼白，比另一人高壯許多，如霸王之姿。

　　聶芳倒抽一口氣，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即便腦兒一片空白，他也知眼前那「人」並非尋常！

　　小女娃只到那人腰部，她回身拉了拉白裳一隅，道：「王，他醒了，又呆又傻的！」

　　王？

　　聶芳驀然蹙眉，雖然沒怎麼聽明白，可呆傻二字他還是懂的！

　　那雙奇異金眸向低處看去，單薄的雙唇有些暗沉，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道：「是啊，又呆又傻的。芊涵，妳下去吧。」

　　芊涵？是那女娃的名兒？

　　那人聲音又沉又飄忽的，似男非女，似女非男，不知道該說好聽還是怪異。聶芳不覺又緊了緊眉頭。

　　小女娃癟癟嘴「喔」了一聲，振著袖子輕盈地跑走了。房門嘎吱嘎吱，響得聶芳腦兒疼。

　　聶芳與那雙金眸對上，不禁打了個寒顫，那人道：「楊茉，替他看看吧。」

　　聶芳神情一愣，楊茉是何人？這話兒似乎不向對他說的？

　　解答很快就來了，旁邊那人道一聲是，湊向床榻，聶芳這才幡然，敢情這人叫楊茉！

　　楊茉將藥箱置於床緣，左掌面上向前伸去，右手則壓著袖口，淡然道：「公子，手。」

　　聶芳心中一驚，又縮了一縮，思緒煩亂，游移不決。楊茉又向前伸了伸，道：「在下楊茉，是郎中。」

　　郎中？醫者？

　　聶芳心中雖仍有疑，卻也安心不少，依言將右手伸了過去，還自己拉了袖子。楊茉左手承之，鬆右手，弓三指，指目置聶芳腕上，細診半盞茶功夫，楊茉示意換手，聶芳依言行之，又半盞茶時間過去。

　　雙雙收手，楊茉眉間淡漠，緩聲道：「陽氣虛衰，氣血俱虛，心神不穩，七魄有損。公子，敢問你可記得自己怎麼了？」

　　聶芳霎時一愣，滿臉困惑，沉默良久，卻是緩緩搖頭，道：「……不知。」

　　楊茉到沒什麼反應，只是淺淺頷首，道：「公子可記得自己的名字？」

　　「名字……」

　　聶芳垂下眼簾低喃，雙唇張了又張，眉頭皺了又皺，思索許久，終於抬面，猶豫地道：「……聶芳。」

　　楊茉點點頭，回首看向那名赤髮金眸的男子，道：「王，聶公子失憶，應是暫時的。」

　　又被稱為王的男子點點頭。聶芳向前一傾，全身發疼讓他緊了緊眉頭，道：「請問一下，你們到底是誰，這裡又是哪裡？這位兄臺為何……為何長相這般奇異？」

　　奇異的男子金眸一瞇瞅了過去，靜默半晌，揚唇大笑道：「哈哈哈！此處乃是妖域，俗稱妖界。至於本座，乃是萬妖之王，隅卯！」

　　「啊？」

　　聶芳當即傻住，嘴巴打得開開的，將自己的驚訝與困惑表現得淋漓盡致，愣愣道：「妖、妖界？萬妖之王？隅卯？你、你們都是妖？」

　　楊茉正頭看去，道：「在下並非妖，不過尋常人類。」

　　聶芳更是大驚，道：「人、人類在妖界……當、當醫者？」

　　隅卯噗嗤一聲，又大笑起來，道：「哈哈哈哈哈！人類在妖界有何奇怪？聶芳，你不也在妖界？」

　　聶芳詫無可詫，神情又呆又傻，惹得隅卯直是發笑，而楊茉仍是面無表情。

　　聶芳總覺得萬妖之王隅卯這個名諱聽來有些耳熟，似乎、似乎是與誰討論過？

　　「啊！」

　　聶芳忽然叫了一聲，道：「那方才那個小女娃呢？她也是妖？」

　　隅卯止住笑聲，卻沒壓下笑意，道：「芊涵？的確也是妖，還比你年長許多呢。如今這妖域中的人類，當屬你倆了。」

　　聶芳倒抽一口氣，咕噥一句：「……我的乖乖。」

　　原本聶芳要問自己怎麼了，卻被楊茉「命令」先休息個兩、三日，先讓身子、腦兒清醒清醒，之後芊涵端了一碗湯藥進來，聶芳聞著就覺得噁心，打死不喝。結果也沒人沒妖催他，就兩妖一人或站或坐在旁邊直勾勾盯著他。

　　聶芳被瞅得發毛，心一橫將湯藥一飲而盡，苦得他狂作嘔。楊茉留下一句「吐了得再喝一碗」後就朝著隅卯行個禮便走了。

　　接下來兩日，聶芳餐餐飲著那無比難喝的湯藥，吃著無比清淡的膳食──全是楊茉親手下的廚，只有藥偶爾是芊涵熬的。

　　至於為何下廚這種小事會由在妖域地位不低的醫者楊茉來做的原因十分簡單，隅卯說他們妖不吃人類的食物，不吃烹飪過的食物，雖然吃了也無妨，不過吃或不吃，都是不會下廚的。

　　聶芳聽了覺得有理，他也不敢吃妖煮的食。只是楊茉的口味真的清淡到幾乎毫無味兒，聶芳老覺得這口味有些熟悉，多半失憶前也嘗過類似的吧。

　　兩日過去，妖域是無晝夜之分的，永遠亮著天，可永遠見不著金烏。聶芳的記憶一點兒也沒恢復，假寐時會作特別多夢，楊茉吩咐他記得多少就寫下來，給了他筆墨紙硯，聶芳也零零散散地記了一些，一回想就頭疼。

　　如今聶芳也能自主下床了，只是他老覺得身子裡空蕩蕩的，好似缺了什麼，他特地問了楊茉自己的身體狀況。

　　楊茉如是說道：七魂有損，氣血不調，修為盡廢。

　　說畢則扯開聶芳前衽，讓他自個兒瞅瞅。聶芳依言低頭，大吃一驚。除了左胸前一道小指長的深疤外，胸下肚上中間一處黑了一塊，是深深層疊的疤。聶芳伸手摸上，又硬又軟，問是什麼。

　　楊茉說，他原為武修士，那傷口，即為金丹。如今金丹已滅，修為自廢。

　　聶芳大詫，即便什麼都忘了，基本學識還是有的。敢情自己原本是名修士，還修成了金丹，如今金丹毀了，什麼武功法術皆無可用，比普通人還要廢上一廢。

　　聶芳又問自己金丹為何會毀，楊茉卻讓他找王問去。

　　那處靜軒外頭是一處廣地，綠意盎然，周圍有樹，另外只有兩屋舍，一屋為楊茉所居，一屋乃是灶房，茅司什麼的自個兒找地去。

　　聶芳如今沒出過這青青草地，也未見過第三隻妖，他就站在中央大聲喊著「隅卯」，不過一會兒，也不知從哪來的，隅卯就會出現在他背後。通常芊涵也會跟著來，這回就來了。

　　芊涵雙手環胸，鼓著一張嫩白的小臉，悶悶道：「聶芳，說多少次了？不許直呼王的名兒！」

　　聶芳聳聳肩道：「有關係嗎？隅卯都沒介意了，妳這小娃娃介意什麼？」

　　芊涵嘟嘴罵道：「你才小娃娃！我可年長你一百多歲！什麼時候能記住呀！」

　　聶芳又是聳聳肩，道：「我才管妳年長我幾歲，妳看起來就是個小娃娃！」

　　芊涵氣得臉紅脖子粗，抬著雙手作勢要打他，卻被隅卯壓著頭退到了後邊。隅卯道：「聶芳，又喊本座作甚？」

　　「楊茉讓我問你來著！」

　　聶芳一邊把衣襟拉開，指著丹田處的傷口，道：「他說我金丹被毀了，讓我來問你為何被毀了，還有我之前到底怎麼了？你們又為何會救我？」

　　芊涵的悶聲從隅卯背後傳出：「哼！你們人類養家畜，我們妖就不能養啊？」

　　隅卯瞥了眼身後，笑道：「芊涵，可別胡說了。」

　　他將視線正回，笑意盈盈地瞅著人類，又道：「聶芳，既然楊茉讓你來問，那就說明著你的身子好了許多吧？」

　　聶芳感受片刻，道：「是啊，不痠不疼了！那藥雖苦，可還真有效。隅卯，你趕緊告訴我吧，我是誰，我從哪兒來的，我又怎麼了？」

　　隅卯扣起下顎，沉吟片刻，道：「說了你也記不得，本座便大略說說吧。你的金丹是遭百鬼吃了。你在一個叫化神谷的地方伴屍五日，鬼氣侵身，邪氣入體，再拖兩日，三魂七魄俱損，就等著被煉成活屍了。」

　　聶芳訝然：「啊？煉屍？誰與我有這般深仇大恨？」

　　隅卯搖搖頭道：「這就不重要了，等你記憶恢復，自會大白。倘若記憶恢復不了，此事也不重要了。」

　　聶芳皺了皺眉，道：「哦，好吧。那要是我能想起個蛛絲馬跡，你可得如實告知。那你知道更多關於我這個人的事兒嗎？除了我原本是名修士，我的名字……那我師從何處啊？」

　　隅卯道：「你倒是忘得一乾二淨，其實本座也不大清楚，不過這兩日是調查得差不多了。你本名聶芳，字成華，人稱花花公子，是陵川藍氏的家僕。」

　　聶芳當即緊擰眉頭，道：「啊？家僕？我就一家僕啊？等等，那陵川藍氏是什麼鬼地方？聶成華敢情是我的名字啊？」

　　芊涵竄了出來，舚舕道：「真笨！就你這拙樣，沒是個叫花子就不錯了！還花花公子呢！笑煞我也！」

　　聶芳沒睬她，兀自思索片刻，驚道：「哇！不會就是那啥藍氏把我拿去給百鬼當飯的吧？」

　　隅卯搖搖頭，失笑道：「你大可寬心，那倒不是。天下的事兒就不多說了。還有什麼想問的趕緊問了，本座忙著呢！」

　　聶芳擠眉弄眼，一臉嫌棄，一點兒也不相信他能忙啥，道：「最後一問，你們為何救我？我不是個修士嗎？按理說不該是妖怪的天敵？」

　　芊涵哼了哼聲，道：「就你這傻樣，還天敵呢！」

　　隅卯拍了拍她的頭，道：「聶芳，你眼下是不記得了，也不知你失憶前記得不。你雖為修士，卻沒殺過妖，年少時還挺身相護，雖說沒能救成，可本座都看在眼裡。我們妖啊，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如今本座救你，不過報你護過同族之恩。」

　　聶芳詫然：「真的假的？敢情我這修士作得這般不稱職啊？」

　　頓了頓，他點點頭又道：「好吧，多少是明白了，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不好多說。總之隅卯，多謝你了！」

　　隅卯勾起唇角，道：「行了，回房去吧，晚些給你帶禮物過來。」

　　聶芳欣然：「禮物？什麼禮物啊？」

　　隅卯道：「修道之人，輔以仙劍，這點常識還是有吧？」

　　聶芳大喜：「仙劍！太好啦！指不定看到劍了能想起什麼！」

　　隅卯道：「正是如此，回房去吧，我們走了。」

　　聶芳道：「哦！晚些見！」

　　他春風滿面地回房去了。芊涵繃著一張臉，抬頭輕聲道：「王，真要讓他想起來嗎？他如果想起來了，肯定不會像楊茉這樣，留在妖域的……」

　　她的神情與口吻堪堪悵然。

　　隅卯撫著她的頭頂，淺淺笑道：「若真讓他記起來了，天意如此，由他去吧。」

　　芊涵眼簾低低垂下，道：「王，他不可能不攪進人界那災爭的，要不、要不咱們幫幫他吧？由王率領，群妖百鬼都會乖乖聽話的！」

　　隅卯道：「本座也有此意。不過，群妖對人類煞是罷黜，尤其他又是那陵川藍氏、那雙仙之後，若要幫，也只能強幫。若他能使鬼術，甚至號令群妖，倒能省我一力。呵，也不知那雙仙還記得本座不？」

　　芊涵歪了歪頭，道：「王，您當初饒他倆命，正是聶芳的緣故吧？」

　　隅卯抬首長嘆一聲，淡淡道：「是啊，如今想想，真幸虧我沒殺他們。」

　　芊涵點頭如搗蒜：「嗯嗯嗯！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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