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佰六十八回、鬼燈鬼符鬼東西》─韶華篇第二十三章
(這裡沒有壯麗山景,但有宜人溫情。)
化神谷的景色雖然不好,沒有什麼壯麗山河,只有敗草枯樹,雖有日夜變化,但氣溫合宜,冬暖夏涼,倒還算舒適。
六月初十那日晡夕,楊茉回來,說白家宗主與藍家小姐要成親了,就辦在六月十五。滄雲城討論得沸沸揚揚,都誇白大宗主寵妻,用的全是上好的東西,迎親隊伍甚至不走陸路,全要御劍的。聽聞是藍家小姐身子不好,無法修道,向來嚮往翔空,白家宗主特地安排的,紛紛期待那日盛景,定會與飛仙隊伍一般壯麗!
聶芳聽了這消息,又是滿滿回憶湧上心頭。白雲飛對他說的:你把自己扛來就好。
如今不只去不了,甚至送不了禮,只能在心裡默默祝福了。
那日晚上,聶芳心血來潮與倆劍尊說了很多過去的經歷,他倆心裡千言萬語,終究匯聚成璃光那一句:小花兒,你真傻。
這幾月以來,一雙劍尊的行動也自由了不少,聶芳不怎麼管著他們,只要別故意去嚇群妖就成了。群妖因劍尊之緣,也特別安分,,都不覬覦崖上那堆始終不腐的屍體了。隅卯倒是輕鬆不少,雖然心裡感覺挺怪的。
聶芳閒來無事之時,便是吹吹曲子、信手畫些什麼,然後驅屍馭鬼練練手,搜羅各種小物做各種實驗。
待白、藍兩家結親後,日月山莊又少了一個人,藍氏雙仙也回逸仙閬苑了,孑遺藍烝一人。雙喜臨門,他正式接任宗主,卻未曾想過這般孤獨,無妻無兄無姐無友。
天下皆知妖師聶成華去了化神谷,但那兒已經成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連喜帖都寄不過去的地方。
七月的日月山莊,藍烝竟覺得有些寒涼。半年過了,物是人非,景存人散。
感覺很怪。聶成華遠走,陸靜虛與唐言軒閉關,白雲飛大喜,金冠玉遊歷,獨獨他藍浩清,與同窗有異。
除了嘆,仍是嘆。
*
又是大半年過去,年尾入冬。聶芳作為一名妖師已是熟能生巧,他有次特別無聊,去了崖上,將屍鬼全數喚醒,下了「殘暴」與「殺戮」的指示,他獨自站在崖邊,隅卯與芊涵飛在後邊看著他。
接著,屍鬼狂躁,全部衝著聶芳張牙舞爪而去,聶芳揚起一抹不可一世的笑容,右持洞簫,也不吹吟,便伸前舉著。第一隻屍鬼撲面而來,以九重簫為中心,冷不防炸出大量黑氣,霎時間變得一條一條,直竄屍鬼。
然後、然後那些鬼氣,便直直穿過了那屍鬼的身子,最後猛地將之甩了出去,看得二妖嘖嘖稱奇。又是幾具兇屍撲騰過來,這次聶芳沒那麼做了,大量黑氣比屍鬼們更加張牙舞爪,將眾屍緊緊纏住,一個也沒放過。
二妖又是瞅得嘖嘖稱奇。
黑色鬼氣蹩躠糾纏,屍鬼們面容被擠得扭曲異常,也不知萬千具之中又掉了幾顆眼珠,反正聶芳是瞧不見的。
不過一會兒,聶芳右腕一扭,唇角一勾,鬼氣劈然一緊一頓,又猛地一散,向四周迸裂開來。沒了支撐,屍鬼紛紛癱軟倒地。
隅卯挑眉吹了一聲哨,芊涵張著嘴「嘩」了一聲。聶芳吁出一口氣,瀟灑地甩了甩面門回過身去,道:「如何?帥氣吧?」
芊涵拍手道:「太厲害啦!聶芳,你已經這般熟練啦!」
聶芳撩了撩馬尾,鼻子翹得高高的,得意洋洋地道:「哼!那當然,我可是天資聰穎,骨骼驚奇,萬中選一的……」
他頓了頓,登時垮肩沉面道:「娘的,每次要說自己是妖師就感覺特別怪,習慣不了!」
芊涵捧腹大笑:「哈哈哈!妖師可比道士帥氣多啦!」
聶芳尋思片刻,點點頭道:「嗯,好像也是,能冠上『師』一字,聽起來就特別高尚!」
隅卯聳聳肩道:「本性難移。」
聶芳心情大好,才不與隅卯計較!
經「一戰屍鬼」之後,聶芳又心血來潮想試試群妖,故意以簫音催動鬼氣讓群妖暴亂,楊茉特別感興趣,又不去城裡了,與隅卯、芊涵、風情、一雙劍尊都待在崖上看著。
群妖不若屍鬼那般毫無意識,牠們內心是恐懼的,可受簫聲影響,身不由己,儘管本能告訴牠們不能對手握萬妖圖的妖師大人動手,但理智已然不存,狂躁之殺念更勝一切。
聶芳簡直喪心病狂,洞簫離口,僅以鬼術抗衡。他將鬼氣全集中在洞簫上頭,那樂器都比長劍還要管用了,他久未活動,玩得不亦樂乎。
在上頭看著的隅卯內心是複雜的。璃光挑眉道:「小花兒還挺有趣。」
隅卯的內心更為複雜了,有趣個鬼啊!
至於結果如何,自然是群妖被打得鼻青臉腫、哭天喊地了,紛紛跪求妖師大人不要再這樣了,還有能人言的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就成了,真要犯了啥事,讓妖王懲罰牠們都還好些。
聽了聶芳笑得喘不過氣。
聶芳驅使的鬼氣中帶有妖氣,是萬妖圖的緣故,隅卯說他萬妖圖拿得久了,即便離身也沒有多大的影響,當初說隅卯不在便不能發揮十成的力量,如今隅卯感覺自己不在,聶芳也能發揮個八、九成,因為還有鬼氣加持。
聶芳聽畢,覺得妖鬼之力比靈力什麼的好用多了,能激能制,能生能滅,不只功能多樣,還有趣!他漸漸接受自己是個妖師了。
除了這兩件壯舉,聶芳在崑崙山收出了不少符籙,想說自己也沒法兒用,燒了又可惜,放著又怕潮了──雖說崑崙山不落雨,但還算有些潮氣。
所以他靈機一動,蘸墨將符籙的圖樣改了又改,但試了半百張都沒成功,正當苦惱之際,璃光與他說:妖血畫符,別有天地。
聶芳為之驚喜,興沖沖地要去抓妖取血,自上次那壯舉過後,群妖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一下跑得沒影,聶芳抓不到,喊了隅卯過來,直說要取血,被隅卯臭罵了一頓,讓他用自己的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聶芳滿心困惑,又跑去問璃光,自己的血能不能用,得了個「你的血為上等」。血還有分等級的?聶芳倍感興致,一屁股坐下,賴著不走──雖說就是他的房間。
藏玉解釋道:「萬物皆有品級,項目不同,等第有異。於畫符而言,血勝於墨。再指畫妖符,墨不管用,必須帶陰血,體質非陰者無用,極陰之血最佳。你本為陰體,修習妖鬼之道,早成了極陰之體,自然最佳。若說妖血,自是越厲害的妖,效果越佳,其中最勝者乃是妖王。不過,妖王之血過於暴戾純粹,尋常符籙怕是壓不住的,就算只點一滴,符籙也是可能被吞滅的。」
聶芳皺眉道:「意思是我還不如妖王啦?」
藏玉搖搖頭道:「並非如此,你本為人類,亦不成魔,不過體內帶有邪氣,且妖鬼之息混合,並不純粹,兩者能互相克制,亦能相輔相成,全憑你的本事了。」
聶芳恍然大悟,立即跑去隔壁屋裡試驗了──那兩大箱的符籙全堆在楊茉屋裡,誰讓他房裡都堆了劍尊的「戰利品」。
聶芳早下了令要再建一棟屋的,群妖就是有理由搜羅材料去了,聶芳才抓不到牠們的。
按藏玉的說法,墨不管用,得帶陰血,並非說有墨不可,而是一定要含陰血。他取了一張符籙,戳破食指,將「令」字覆上鮮血,然後含著指頭對符籙驅動了鬼術,結果……
燒起來了!
聶芳嚇得符籙脫手,落在桌上,他怔了怔,發現那灰幽幽的火竟然沒把桌子燒了,甚至沒將符籙吞了,他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捏起符籙下部,將之揀了起來,甚至沒感覺到熱。
他這才意識過來,那不是火,只是幽幽紅光。他驚得大叫:「天啊!這不與用靈力作燈符一樣嗎!」
他催動鬼術之時並未多想,沒料到竟成了這般作用,大開眼界,連忙捏著符籙又去了自己房裡,好似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物事,興沖沖地拿去給長輩炫耀。
倆劍尊聽聶芳說完經過,紛紛瞭然,可璃光顯然不大領情,道:「血蓋在墨上,影響效用,一個令字那般大,只能作光源,可笑至極。」
聶芳氣得直接將符籙砸了過去,璃光素手一抬,五指一攫,符籙當即灰飛煙滅。
如此舉動後,璃光定了一定,抬眸又道:「雖說只是光,可我感覺到了邪氣,若你有意,全然以血書敕,指不定能招來妖邪。那個叫什麼來著?」
聶芳不明所以,藏玉答道:「是說夜宴吧。」
璃光道:「對,正是夜宴。小花兒,你要知道,物極必反,對妖邪而言,你我皆是極佳的糧食。」
聶芳訝然,不解之情全寫在臉上。藏玉解釋道:「舉個例子吧,你應該知道修士對妖物而言是更勝人類的山珍海味吧?」
聶芳點頭如搗蒜,其實說了這些他就明白了。藏玉仍是再道:「妖物弱肉強食,勝者吞食敗者增強妖力,而你為陰邪之極,自是妖物眼中的一塊肥肉了。仙者本質雖與你相逆,作為食糧卻無不同,不然妖物何必襲擊人類與修士?」
聶芳道:「這便是方才說的,萬物皆有品級吧?」
藏玉點首,聶芳又道:「那是我更美味,還是修士更美味啊?不,就拿我與你倆比好了!」
璃光哼聲道:「小花兒,你也不想想妖物更懼怕你我何人。」
那自是更畏劍尊的。聶芳詫然:「原來如此啊!」
疑惑大解,聶芳心情大好,又鬼畫符去了。然後在臘月初,他終於實驗完成了。
──能招致陰邪的辦法!
空白符籙上,他就血書一個字:邪。
其實寫什麼無所謂的,他只是覺得自己這「邪」字寫得特別好看。用什麼樣的血主要是影響招陰的範圍和程度,其中引邪的關鍵在於骨粉!
骨粉與血相和,當然這用什麼骨什麼血倒是無所謂,不過這化神谷最多的便是人骨屍血了,不用白不用。
一合血,等重的骨粉可用於四份,他怕忘了,特地書寫成冊。
為了承血,他取了小碟子來用。調配完成後,符籙點光,未燃之處浸在裡頭即可,成效時間與妖邪距離有關,離越遠的自然需要最久,倘若是就在眼前的,不到半炷香時間便會有反應了。
聶芳為了試驗自己能吸引到多遠的,這苦差事又落在隅卯頭上,雖說隅卯不會受其吸引,但仍能感受到那股微妙的魅力。
然後為了不讓群妖靠近,聶芳坐在屋前,捧著那碟詭異的東西,讓倆劍尊站在群妖那面,群妖畏懼,便不敢靠近,卻又被聶芳深深吸引,特別煎熬。
符籙就燒在那兒,隅卯御風而行,堪堪向外退去,直到沒了那微妙的感覺。
竟然恰好在風氏本家內部那廣場的台子。
隅卯回報,聶芳甚是驚訝,卻算不出這是多少距離,隅卯說大約二十里,又說十里內感覺最強,之後便淡了許多,若非他是萬妖之王,尋常小妖多半不會起效。
聶芳瞭然,血書多寡應能影響範圍與效用,可他懶得再試,又感覺崖上屍鬼好像有些動作,急急滅了光,群妖總算是解脫了。
他思量,既然是「點燈」,不如裝進燈籠內,方便提用!芊涵取笑道:「是走到哪兒吸引到哪兒嗎哈哈哈!還真懂得如何受歡迎啊!」
聶芳聳聳肩沒搭理她,尋思起這玩意兒該叫什麼名兒,想了大半天沒想出個滿意的,讓璃光與藏玉各提一字,結果就成了「鬼冥燈」,聶芳煞是滿意,「冥燈」又與「明燈」同音,確實如妖鬼而言,是一盞指路的明燈啊!
芊涵知是劍尊提的,不敢公然取笑,只得背地裡數落:什麼指路的明燈,壓根是去送死的!
至於那符籙,便隨意起作「鬼陰符」了。
臘月過去,第三間屋子也建好了,聶芳搬了過去,佈置了一張大案,板壁邊都堆著各種奇形怪樣的東西,床榻在裡側屏風之後,與空曠大氣的大案周邊相比,睡覺的地方實在簡陋又拮据。
悠悠哉哉過了年,在化神谷的第一個春節,楊茉買了許多食材回來,風情也經聶芳三思三思再三思後同意她「特別打扮」後跟著進城。滄雲城內人人都熟悉楊茉了,風情隱姓,便作「阿情」,稱為孤兒,由楊茉尋得,被帶在身邊當幫手。城裡人知道了,簡直傾囊相贈。
他們問過楊茉住哪兒的,楊茉只答深山野嶺,不願被打擾。大夥兒知他脾性,便不再多問。
正月十五,風情恰好沒跟去城裡,楊茉離城時,發現牆外坐著一童子,特別瘦小,看來不過兩、三歲,衣著單薄,滿身是傷。楊茉走近一看,發現童子是閉著眼的,氣息相當微弱,他當即褪去外衣將其覆住,也沒考慮太多,抱起那童子就走了。
隅卯去接他時驚得合不攏嘴,扛著兩人瞬步返回。
一回到化神谷,楊茉半句沒知會,直接將人抱起屋內,吩咐風情準備伙食與湯藥,還不讓聶芳進門,害得他只能巴著隅卯問怎麼回事。
可憐的隅卯哪裡明白,只說帶他們回來時,他感覺到了一絲妖氣,好似源於那童子。
聶芳大驚,但隅卯暫且給不出個定奪,芊涵也是好奇,特意巴在窗櫺上嗅了又嗅,然後興沖沖地來告訴聶芳與妖王:是我的同伴呀!
聶芳由驚轉駭,正以為那童子是妖,幸虧芊涵又補了一句:是妖人的孩子啊!
是妖人之子,非妖非人,是妖是人,與芊涵由妖人之子屍骨所化,並不相同。聶芳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慌了起來。
楊茉可真是撿了個棘手的東西回來!
一合:二十毫升,「合」之音為「葛」。
一分所用骨粉為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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