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佰一十一回、一吻落定斷情離》─妖道篇第三十二章
白雲飛輕撫著唐言軒的面頰,又紅又熱,又細又滑,手感真好。他失神了半晌,情不自禁又落下深深一吻,隨即退離。不知是不是唐小三愛吃甜食的緣故,他感覺那唇又香又甜的,叫他腦兒發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的卻是怯懦不已,道:「……唐小三,照顧好自己。我……我大婚那日,希望你能來。」
唐言軒異常淡然,軟軟一拍便將面上雙掌給擊落了,他微微昂首,眨眨眸子,不言不語。
白雲飛神目一緊,添了幾分無奈與嘆惋,仍是勉強勾起一抹淺笑,道:「回家路上小心。唐言軒……對不起,也謝謝你。」
說畢,他咬了咬下唇,兩掌一握,好似將情意粉碎,隨後撐腿起身,俛面看著沒將視線抬起的唐言軒,揚起的唇角只剩萬分苦澀。
他心裡有恨有憤,可他也只能乖乖吞了。白雲飛強迫自己邁開步子,強迫自己遠離唐言軒,強迫自己放開心中所願所想。
等兩手搭上門板,輕輕一推,細微的嘎吱聲終於還是讓他崩潰了。
白雲飛跨出屋子,將門帶上,抑不住奪眶而出的水珠,只得以左袖遮面,慢慢步回自家堂弟那兒。
白陌桑一直都盯著屋門,所以他也目睹了自家堂兄落淚的那一瞬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白雲飛哭,他心裡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雲飛立定,抹了抹臉,竟然不哭了,卻滿臉惆悵至極,哀聲道:「我說了,說了我與藍庭訂親的事兒。可另一件事,他沒讓我說……」
白陌桑愣愣尋思,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懦懦道:「雲飛哥哥,不說也好,倘若你兩件事倒過來說,對唐公子而言,怕是更大的打擊。」
白雲飛大嘆:「……可是我又吻了他。」
「咦?」
白陌桑猛然一詫,忽然聽出堂兄語中的不對勁,驚聲道:「雲飛哥哥,什麼又啊!」
白雲飛直勾勾瞅著他,疲憊地笑了笑,道:「我沒告訴你,唐小三來藍家看我那時,我與他去了山裡,我吻了他,很輕很輕,不過雙唇相碰而已。那時我真快瘋了,而這次……我是真的瘋了。」
白陌桑大驚失色,他不知該不該問,真的瘋了是如何的瘋法。
白雲飛按著額角,甩了甩臉,蹙眉又道:「我、我很對不起他,很對不起藍庭,也對不起浩清兄跟成華兄,還有雙仙前輩,我真的……」
白陌桑繃著臉截話道:「雲飛哥哥!」
聽他這麼一喊,白雲飛愣了愣,神情更是悵惋,道:「白陌桑,我也對不起你。」
白陌桑咬牙,他一點兒也不欣賞這樣的堂兄,他又急又氣又無奈,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另一方面,小屋內。
在門板闔上的那一瞬間,唐言軒一直堆在眼眶裡的鹹淚,終於又爬了出來。他抱頭痛哭,聲嘶力竭,占據視線的水珠一顆一顆全浮現出白家公子的身影。
才一年多而已,為何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放不下一個人?
為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真不想應了那可愛又可笑的暱稱「唐小三」,真成了誰與誰的第三者。
*
唐言軒離開藍家了,一聲招呼都沒打,就這麼消失在眾人視野裡,好似四襲紫衫從未出現在日月山莊。
白雲飛成日鬱鬱寡歡,關在原本住的那間房裡,白陌桑也只好對外說他近日事忙,身子稍有不適,需要休息一會兒。其實藍烝不問便知白雲飛如何了,所以也沒去打擾,更重要的是,他壓根沒那個心情。
藍逸塵與藍逸情看著藍家上上下下,無一人面上帶笑,煞是悲悵。藍逸塵說,他們當初確實不該那麼做,但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藍逸情知道他在說讓聶芳去探崑崙山的事,也只是點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此後,一月有餘,四月廿七,春意盎然,藍烝生辰簡單過畢,收了各家送的禮。隔了兩日,四月廿九,陵川藍氏敲了鐘──敲了喪鐘。
藍烝哭得聲嘶力竭,長跪於主臥門前,哭得像三、五歲迷路的稚兒,嘴裡不斷喊著「阿娘」。
江昭瑜前兩日幾乎用盡力氣,與么兒道一句「生辰快樂」後,便未再吐出一字一句,甚至滴水不進,連湯藥都沒能嚥下。
這些都沒告訴藍烝,即便他娘親去了,倆兄長還是沒打算告訴他夫人這兩日的情況。
藍庭知後打擊過大,病下了,所以跪在藍烝身邊的,竟是一個外家人。白陌桑也哭了,怎麼說他也照顧了江夫人一陣子,雖然總把他誤認成白雲飛,可他仍是有體會到江夫人的溫柔,畢竟他娘親對他特別嚴苛。
藍氏雙仙從掛著白布條的屋內行出,格外冷靜。七歲那年生母亡故,他倆都沒怎麼哭過,何況是只被他倆喊「夫人」的江昭瑜去世?
他倆來到小輩跟前,藍逸情看著白衣少年,道:「小桑,幾月以來辛苦你了,這兩日收拾收拾,讓逸塵送你回巴陵吧。」
白陌桑涕淚猛止,抬面看去,神情又驚又疑,道:「孝玄君,我、我要回去了嗎?可是夫人才……」
說著,他又忍不住淚,大大抽起紅通通的鼻子。
藍逸情站至他面前,拍了拍他的頭,道:「正因如此,你才該回去了。回你的家去,今後的事,便不消你操勞了。」
白陌桑哭道:「嗚嗚嗚……孝玄君你是不是嫌棄我了嗚嗚……我雖然武功不行,腦子也不行……可是、可是要我打雜也可以的啊嗚嗚嗚!」
藍逸情嘆出淺淺一口氣,欣慰笑道:「傻孩子,你們一個都比一個還傻。我藍家可不缺打雜的。小桑,回安家莊去吧,你們安家也莫要攪和接下來的事了。這天下……怕是得亂上一陣子了。」
白陌桑還是哭,哭得說不出話來,他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了,也找不到淌進天下渾水的理由。
紛亂能避則避,即便他再有雄心壯志,他也不能拖家人下水。
雙仙齊齊看向喊得嗓子都啞了的么子,心中無限慨嘆,對這弟弟卻又是無可厚非。
藍家並沒有服喪的習俗,畢竟基祖為遊俠出生,作風較為隨興,又時常於刀口下求生活,對於生離死別倒是看得清淡,喪葬亦是簡單。
當然,這些都是祖輩的觀念了。當藍氏基業穩定,一躍世家與尊家,誰還能那般雲淡風輕、看淡生死?不過葬禮仍是從簡,亦不表面服喪。
七日江夫人出殯,白陌桑早早被送走了。藍庭抱病出席,在自家娘親的牌位前哭成了淚人兒。
江昭瑜與其夫藍罔葬在了一起,此外還有雙仙生母楊氏之墓也在一起。雙仙心想,他仨相見,應能好生相處吧。
江昭瑜生前總誇楊氏將兩個兒子生得好養得好,對藍逸塵、藍逸情視如己出,也不勉強他們喊她娘親,喊她夫人倒也別有趣味。
雙仙在祠堂牌位前拜了一拜,藍逸情抬面輕道:「夫人為藍家操勞了大半輩子,逸塵與逸情,我二人心中謝意,難以言表。」
說畢,二人即跪,磕三響頭。
藍逸塵攙起胞弟,心疼地撫著他敲紅的額心,道:「逸情,又一事畢了。今後咱們該專心在風家上了。」
藍逸情大嘆:「是啊,最希望結束的事兒,反而如此拖沓。」
藍逸塵撤手,道:「至多再壓一個月吧,天下動盪已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卻也不得不發。逸情,於此匆匆一戰,你預感如何?」
藍逸情凝眸,僅道一字:「敗。」
藍逸塵倒不意外,只是點點頭,搭著胞弟的肩膀出了祠堂。從麒麟崗帶回的那滿鏽卷軸還是放在祠堂桌上,有時候藍逸塵會想,是不是正因為帶了此等邪物回來,藍家才禍不單行?
當然這不過是一個紓解的出口罷了。
*
五月末至六月初,聽聞風仲羲親自帶著風棋與五千修士一連攻下三處仙家,先前藍氏雙仙力壓的眾怒也終於爆發。
仙門百家匆匆召集人手,零零總總一共一萬五千名修士,趁著風仲羲還在攻下的第三處仙家整裝時,打算一舉取下他的人頭。
成都即是第一戰。雖說藍逸情早預言會敗,可他藍家身為主帥,自是不可退卻,仍是派了三千修士過去,他與藍逸塵亦親往坐鎮。這只是說好聽的,實際上他們就想親眼瞧瞧一雙劍尊的本事。
藍氏雙仙早與世家商量過,天下眾怒熊熊,一旦抓準機會,必然起兵攻打風家,讓他們到時能不出席則不出席。其一,陸玄機低調接任宗主,暫且不論風家知曉與否,能避當避;其二,金家本就不可擅動,且須將重心置於穆家,不該出席;其三,唐家向來不入俗流,雖已公開表態立場,但不應參與這等小役;最後,白家還在重振,行事極為低調,於理本就能躲則躲。
不過,各世家還是派了一些人來,全是自告奮勇之士。
成都首役始於匆匆,亦結於匆匆。一萬五千修士不敵風家,風仲羲不過就又及時調了三千修士過來,那也才八千人。
藍氏雙仙盡力護著世家之人,盡可能將傷亡降至最低,他倆真不是去爭戰的,反倒是去救人的。
烏合之眾終不敵風家那些日日提心吊膽、隨時都可能喪命的鬥士。
一萬五千人折了近乎一半,風家八千人不過折了兩、三千。而戰果最為豐碩的,自是一雙劍尊了,他倆行經之處便是血流成河,也是因為一雙劍尊殺出重圍,眾人懼怕紛紛撤退,這場戰役才落幕的。
前前後後不過七日而已。眾家失利,風家大勝。
風仲羲也沒睬理他們,收拾收拾就回崑崙山去了。藍氏雙仙還真有些佩服他的氣度與野心,不為途中石子絆腳,眼界之遠難以想像。
因為眾家失利,天下又是人心惶惶,倒像是下了場大雨,澆熄了眾怒。還有一事可喜,便是金冠玉回傳,穆家似乎與風家有了些嫌隙,兩家交流甚少,幾乎只懸一線。雙仙讓他穩住,暫且不可主動離間,要等到穆家自己提出需要「幫忙」。
然而在不知天地何處的妖域,聶芳過得逍遙快活,記憶雖然仍是半點兒也沒恢復。
一日,青青草地,聶芳躺在地上,雙手枕頭,早就物歸原主的洞簫與長劍置於身側,雖然記不起,可他不知為何,就是想隨身帶著,反正也不礙事,他每日除了進房就是出房,哪兒也去不了,說是無聊,倒也清閒。
楊茉跟通靈似的,才從房裡出來,聶芳就嗅到了隅卯與芊涵來了,刷的一下坐起身招呼。算算兩妖也有幾日沒來了,聶芳道:「隅卯、芊涵!你倆終於來了,這幾日我快無聊死了,楊茉也不怎麼與我聊天!」
楊茉行至一邊,朝妖王作揖。
隅卯昂首睨眼,道:「聶芳,你可知天下近日發生何事?」
聶芳攤手道:「我又不會通靈,如何能知啊?」
之後,二妖二人紛紛席地,隅卯將仙家攻打風家失利的事說了。其實這幾月以來,隅卯也時常說些外邊的事兒,聶芳對於天下形勢倒也聽個一知半解,就像聽故事那樣,特別有趣。
這次,隅卯第一次說起劍尊。聶芳心中一愣,二妖聊了起來,沒發現他呆住了。
芊涵道:「王,末代劍尊廢除時我還未降世,聽說劍尊特別特別厲害,王見過他們嗎?」
隅卯低頭看去道:「見過呀,末代劍尊剛上任那會兒,時常於神州走動,遠遠見過幾次。本座尋思,也快三百年前的事了吧。」
芊涵雙眼發亮,道:「王沒與劍尊交手過嗎?」
隅卯道:「交什麼手?又不犯咱妖族,劍尊外出,多半伏魔,即便鎮妖,也是鎮邪妖,本座都懶得管。」
芊涵一臉崇拜,點頭如搗蒜:「嗯嗯嗯!有劍尊在,倒是省了王很多力氣呢!」
隅卯笑道:「那是!劍尊利國利民,實乃正義,沒事就不找事,咱妖族乖乖待在妖域修練,偶爾出去轉轉晃晃,即便犯了事兒,也用不著劍尊出馬。真得勞駕劍尊,那必是出了惡中之最,尋常人對付不了的妖魔鬼怪。」
聶芳雖然呆愣愣的,可他耳朵也關不住,二妖所言仍是竄入腦兒裡,其實他就覺得,這萬妖之王真沒妖王的范兒,還誇起了劍尊正義是個怎麼回事?
等等,劍尊……
他老覺得劍尊好似個關鍵!
芊涵又是頻頻點頭,道:「說起來,王,末代劍尊有四個對吧?被風家喚醒的有兩個對吧?他們都叫什麼呀?」
隅卯道:「外邊那兩個被煉成半個兇屍的,持右手劍的叫璃光,另一個持左手劍的叫藏玉。其餘兩個叫廣冥與碎語。」
芊涵點點頭道:「哦哦!這不是他們的本名吧?他們的本名是什麼呀?」
隅卯搧搧手道:「本座不知,只知其代表家族,分別為白、藍、唐、金,所以這四家才又被稱為四大尊家。」
芊涵一臉新奇,道:「原來是這樣!王好厲害!什麼都知道!」
隅卯揚唇哼了哼聲,志得意滿的。聶芳愣愣看著,都不知該從何數落起了。
不過,白藍唐金因末代劍尊而被稱四大尊家,算上先前說的,加上陸家與風家便是當今六大世家。聶芳總覺得,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快從腦子裡的某處突破出來了。
聶芳忽然叫道:「隅卯!你再與我說說世家的事兒!越清楚越好!什麼宗主啊、公子啊,什麼都可以!」
二妖嚇了一跳,隅卯皺了皺眉,道:「為何?突然感興趣了?」
聶芳急道:「趕緊說!先、先從我師從的那個什麼藍家開始說起吧!當家的是何人啊?」
隅卯歪了歪頭,遲疑片刻,道:「陵川藍氏最著名的即是雙仙,藍逸塵與藍逸情,家主早已去世,便由他二人當家。之下還有一雙弟妹,姐為藍庭,么兒名喚藍烝,字浩清。」
其實他早將這些調查清楚了,就想著有一日聶芳會問起。
聶芳聽得一愣一愣的,腦兒裡那股奇異的感覺越發清晰,他道:「其他家呢?一次給我講了吧!」
隅卯點點頭道:「風家宗主風仲羲,獨子風棋。去年遭到風家圍剿幾乎滅亡的白家,嫡嗣倖存亦為當家,名喚白雲飛,他有個姐姐叫白湘鈴,去年也死了。金家宗主金子笙,如今管事的幾乎是他獨子金冠玉。唐家宗主唐蝶語,人稱百毒聖手,前些日子似乎多了個笑面毒王的稱呼,有個弟弟叫唐言軒。最後,陸家宗主陸玄機,也有個弟弟叫陸靜虛。」
聶芳細細聽畢,神情越發難看,幾乎失了血色。芊涵有些驚心,其實她還是怕聶芳想起來的,因為想起來了,就一定會離開妖域,一定會攪和進那人間亂世。
全場靜默,聶芳瞠目結舌,盯著草地,眼睛眨都沒眨一下。直至雙眼乾澀無比,腦兒裡堆滿一條一條信息、一道一道場景與一張一張人面,他猛地抽了一大口氣,隨之昂首,愣愣張口:
「……藍烝、師姐、雲飛、陌桑、陸寧、玄機大哥、唐小三、清竹公、冠玉公子、金宵、大師兄、二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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