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佰一十回、壽慶見君不讀心》─妖道篇第三十一章
(知我者,何時謂我心憂?──白雲飛)
(不知該不該說結尾高能?)
同瑞十五年,歲次癸巳,三月初十,聶芳生辰,在妖域的他本人自是不記得的,可日月山莊還是替他辦了一場生辰會。
世家公子中,就屬白雲飛與唐言軒來了。其他人不是不來,是壓根沒被邀請。
藍烝早就打算好了。自打聶芳來了藍家,生辰便是再拖一月與藍烝一道過了。好不容易過了問道,藍烝才打算今年生辰兩人分開慶祝,不只慶生辰,亦賀問道落幕,他甚至都準備好禮物了,可如今他那禮物,該送往何處,又該送與何人?
聶芳活沒見人、死沒見屍,是死是活無人得知,不辦喪不對,辦了更不對,搞得人心惶惶。不過聶芳失蹤的事並沒有傳出去,至少除了世家公子們之外,天下人是不知道的。
賀壽那日,藍家請了祭司來祈福,而知道聶芳失蹤的寥寥幾人中正好有一名祭司。是了,正是唐言軒。
唐言軒沒穿祭服,頭上的服喪抹額也沒取下,他就是帶了些飾物,讓藍庭替他打扮一番。替唐言軒梳妝打扮時,藍庭好似多了個妹妹,打扮完後,略施胭粉唇脂,她真自嘆不如,再次體會到男子竟然能比女子更加秀麗清奇。
那服喪抹額的一年之期早至,可唐言軒覺得自己還不該取下,這天下又還會有多少人喪生?即便不為至親,且敬心意。
這壽宴會辦個兩日,但唐言軒祈福完就要走了,唐蝶語沒來,身邊跟著的還是唐蒙與唐春唐夏。
日月山莊前院,桌案幾張,除了祭桌上頭置三滿樽,好比唐門春祭那般,其餘皆擺著聶芳愛吃的食物,一半以上都是藍庭親手作的。其實這麼擺著,還真有些像在追思,全看怎麼想了。
唐言軒由唐蒙攙著來到前庭,即便未著祭服,可他眼下作為祭司,言行舉止自然而然變得端莊輕巧,而左側髮上仍是那白蓮紫珠的釵子。
祭桌前人員淨空,白雲飛與白陌桑站在祭桌右側一段距離,藍烝在前頭左側,唐言軒來到日月山莊後就去梳妝打扮了,只與藍氏雙仙說過話,眼下也只來到藍烝面前,道一句:「準備好了。」
藍烝瞅著上了妝的唐言軒,有些驚奇,但沒特別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見祭司戴著服喪抹額的。他作揖道:「有勞唐公子。」
唐言軒長長的睫毛拍了一拍,低低垂下,所有人都好沉重,連他自己也是,不只是那句「唐公子」,他是覺得藍浩清整個人都變得疏遠異常。雖說交情本就不深,但如今不是慶壽嗎?為何左右看來都像在辦喪?
唐言軒搖頭嘆了嘆,拂開唐蒙,逕自行至桌案首端,朝向祭桌。他粗估了一下距離與步數,步履立定,他先朝天拱手作揖,而後撤手,雙雙置於右腰際,身姿輕巧又穩妥地抬起左步,鞋履前跨,腳尖點地,靜默無聲。
唐言軒始終盯著祭桌,可這般距離之下,他的眼尾仍能瞥見右前方的白家二人。他暗暗緩了緩氣,腳步悠悠,慢慢前行。全場鴉雀無聲。
待行至祭桌前,算得正準,恰好半步距離。唐言軒屈膝欠身,隨後翻左臂前伸,以右壓袖,輕輕揀起左邊一樽,這樽裡裝得可不是寒殤,更不是炎歡,而是藍烝特地讓人買來的不醉不歸。唐言軒心中大嘆,他可不愛烈酒。
將酒樽取至面前,唐言軒鬆袖,雙手捧樽,大敬天地,一飲而盡,眉頭都沒動一下,可他心裡是無奈的。
這兒不是唐門,沒有惡神,他沒法靠自己的力量將酒樽燒了,也沒那個必要。
他將酒樽置回,再取右邊一樽,如方才那般,大敬天地,一飲而盡。還是一樣,沒有惡神,他只能也乾了這樽。
終於換中間一樽,他雙手輕捧,高高舉起,面門隨昂。他吞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氣,朝天喊道:「小奴在下,眾神在上,今於陵川藍氏日月山莊,謹以此酒敬天地眾靈。願各路仙靈庇佑,保一方平安!」
還是那句,這不是春祭,不過一般祈福,他無須也不可嘀咕,他必須喊出聲,可他也不必徵求回應,不必咬破自己的下唇。
說畢,他降樽於唇前,輕觸點吻,酒樽稍傾,瓊漿侵唇,卻未入口,便如此撤了手。上唇其朱脂,因玉露濡潤,於天光照耀,煞明媚款款。
唐言軒又以右手按著左袖,於左伸去。酒樽倒,白墮落,土地濡,酒湯濺。待樽一空,他便將其放回了祭桌上。
唐言軒終作深揖,心中默默祈禱聶成華無事。待身立定,他向左轉去,又來到藍烝面前,面色悵然,道:「可以了。」
藍烝肅然起敬,慎重作揖,道:「多謝唐公子。」
唐言軒仍是搖頭輕嘆,回身離去,他可不記得梳妝的屋子在哪個方向了,所以他尋藍庭去了。
唐蒙心亂如麻,不知該不該跟去,最終作罷。
另一方面,白雲飛的目光直到看不見唐言軒的身姿才暗淡下來。白陌桑站在一旁,輕輕喚了聲「雲飛哥哥」。
白雲飛猛然回神,看將過去,神情有些愣愣的,道:「白陌桑,他真美,對嗎?」
方才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唐言軒,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張畫卷,雖眼見不比畫卷那般華麗,卻也足以惹他心神不寧。
白陌桑肩頭一顫,臉面一繃,唇角乾乾揚起,道:「……是、是啊。」
藍烝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面色略沉,道:「雲飛,唐言軒等會兒就要走了,你有什麼要說的,趕緊去吧。」
白雲飛瞅去,腦中閃過一念,不禁揪心,重重點頭,道:「嗯,我與藍庭的事,必須由我親口告訴他。」
藍烝點點頭道:「等會兒我姐就出來了,你去候著吧。」
白雲飛抿了抿唇,道:「多謝。」
說畢即走,白陌桑有些尷尬,藍烝用下顎指了指,示意讓他跟去,白陌桑便急急跑走了。
二白像宵小那般偷偷摸摸地躲在能看見屋門,但裡邊的人出來基本不會瞥見的位置候著。
白陌桑小心翼翼地盯著自家堂兄,發現自家堂兄明顯在緊張,雙唇緊抿,眼神游移不定,全身都不安分。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瞎發慌。
不過一會兒,藍庭替唐言軒卸了大半頭飾便離開了。外邊二白見之,更是莫名倉皇。待藍庭完全走遠,白雲飛握了握拳,道:「白陌桑,你在這兒待著,別讓人靠近。」
白陌桑道:「哦,知道了,雲飛哥哥放寬心吧!」
他有種送自家堂兄上戰場的感覺。
白雲飛也沒看他,腳步凌亂地去了。他停在門前,深深吸氣,努力緩下神情,最後推門而入。
唐言軒於矮案於銅鏡前坐著,背對房門,也沒看去,以為還是藍庭,便一邊用帕巾清理胭粉,一邊張口道:「藍庭姐姐,忘東西了嗎?」
帕巾拍面,胭脂已褪去不少,唐言軒發現毫無回應,便扭頭看去。不看還好,一看驚心。他來這日月山莊也快兩個時辰了,這還是頭一回正眼看眼前那人。
白雲飛見他瞅了過來,這才邁開步子湊了過去,直到在紫衣身邊屈膝一跪坐下來,他才道:「唐小三,我想你了。」
「……」
帕巾滑落,唐言軒愣愣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不若兩個多月前那般頹委,而是如問道、如崑崙山那會兒英氣煥發,身上又是那襲乾乾淨淨的銀羽君蓮袍,頭髮整整齊齊,一身凜然,好似與他所認識的白雲飛又有那麼一些不同。
可這些都不是叫他愣神的原因,唐言軒會這般驚詫,還是白雲飛說的那句:我想你了。
他不知道還會從白雲飛口中聽到幾次那句話,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聽了。
──倘若沒有分別,何須道出思念。
這一次,白雲飛沒再問唐言軒想他不,而是兀自道:「唐小三,我有事要與你說。」
唐言軒稍稍醒神,下意識地攥住了落在腿上的帕巾,道:「說什麼?」
白雲飛神色一變,忽然敞開雙臂向前伸去。唐言軒瞧見了,可他反應不過來,便如此被擁入白衣懷中。他可以感覺到白雲飛的氣息紊亂,就在他耳邊。白雲飛抱得特別特別緊,唐言軒不知為何,不若以往那般羞怯,竟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白雲飛遲遲沒有開口,唐言軒將帕巾扔開,抓住了他腰際的布料,試圖將之拉開,道:「白雲飛,你要說什麼?有事趕緊說了,等會兒我要趕路回去了。」
靜默片刻,白雲飛終於鬆了懷抱,卻沒鬆手,仍搭著唐言軒的胳膊,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直勾勾盯著另一雙淺色的眸子,甫一張口,那張毅然的面容登時委軟不少,淡淡道:「唐小三,這件事只能由我親口告訴你。我……我與藍庭訂親了。」
「咦?」
唐言軒登時傻住,那一句精簡,他卻花了好些時間才聽明白,神志一回過,莫名感到有些揪心,他繃住纏成一團的思緒,道:「你與藍庭姐姐……怎、怎麼這麼突然?」
白雲飛加重了雙手的力勁,語氣亦同,道:「不是突然,這其中牽扯太多了,我就不細說了。唐小三,我白家已入頹勢,藍、白二家結的親也散了,藍家需要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幫我。還有……我白家人丁大減,嫡嗣僅我,所有人都盼著我成親,給白家沖沖喜,最好是再開枝散葉……」
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沒想過這些的,我只想著收復白帝城,重新壯大白氏。可……反正就成了這個樣子,藍庭的確是最佳人選。」
唐言軒聽得不明所以,蹙眉道:「你是把藍庭姐姐當成工具了?」
白雲飛急急搖頭道:「不是!我說了我沒想過這樣的。江夫人一直盼著兩家能再結親,如今白家嫡嗣只我一人,藍家千金只藍庭一人……罷了,這些就別說了吧。唐小三,對不起。」
「……」
怎不與藍浩清成親算了?唐言軒劈然一怔,他不知道那句道歉是為了什麼。白雲飛從沒辜負過他,也沒什麼好辜負的,他倆根本──根本沒定過情。
唐言軒忽然覺得有些想哭,所以他也沒能忍住,晶瑩淚珠滾滾而落,在水氣之後,他看見了白雲飛倉皇的面容。
白雲飛又是無奈又是疼惜,可他忽然沒有再將眼前之人攬入懷中的勇氣了,他眼簾低低垂下,唇角揚起一抹苦澀,道:「還有一句話,一句我欠了你很久很久、一直沒告訴你的話。」
他抬眸,淺笑中滿是心疼,又道:「唐言軒,我對你……我……」
啪的一聲並不甚清脆,白雲飛愣了愣,他不是不把話說完,只是他的嘴被堵住了。唐言軒雙手交疊,就抵在他唇上。
唐言軒香淚兩行,涔涔不止,他抽著鼻子,雙肩縮提,兩臂抬起,用力向前推去,可他竟推不動白雲飛分毫,因為他幾乎使不出力。
他咬著牙關,軟聲哽咽:「……別說……」
一句,二字,是拒絕,亦是膽怯。
白雲飛呆愣片晌,終是頷首。唐言軒見之,雙臂軟軟垮落,正如他的心緒。他雙肩微顫,泣不成聲,他是真的忍不住,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這感覺與父親離開那時截然不同,揪心得更加深沉,酸澀得異常,是因為喝了酒嗎?
白雲飛眉目間滿是心疼,其實他早想好了台詞,也不知為何見了唐言軒,就全亂了套,心緒也靜不下來──怎可能靜得下來?
他嘆道:「我不說,我不說就是了。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就好,我也不敢問你什麼……對不起。」
唐言軒眉頭一蹙,整張秀面都皺在了一塊,他冷不防抬拳捶向白雲飛,卻是虛軟無力,不過有個形態,抽泣道:「白雲飛!你、你一定……一定要待藍庭姐姐好……不然我肯定不放過你,知道不?」
捶了兩下也不捶了,他抓著白衣前衽撐著自己,艱難地抬起面門,淚珠滾滾。
白雲飛看得揪心,又覺得這般軟媚的威脅實在可愛,他捧住唐言軒的小臉,點點頭笑道:「嗯,我會待她好的。不然你千萬不要放過我。」
他還真希望不管如何,唐言軒都不放過他,那該多好?
唐言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捧著,又癱軟了下去,一條頸子又細又白,髮絲因水氣黏在了上頭。
除了抽氣吐氣,唐言軒算是沒有哭出聲音的,沒有嗚嗚呀呀的嚎啕,可他心裡頭已如萬馬奔過,一片狼藉。
白雲飛盯著那歙張不定的小嘴還殘有幾許唇脂,腦子一熱,有些失神地道:「唐言軒,我想吻你。」
唐言軒猛然一怔,涕淚止了一瞬,他瞪大雙眸,卻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沒得到允許的大臉湊了過來。
然後,然後他就看不清白雲飛的面容了。於他視線可及,只有根根分明的睫毛。
思緒驀然清晰無比,唐言軒忽然意識到,白雲飛確實很霸道,該徵求同意的都不徵求,卻總是問不須徵求的。
不說只是「想」嗎?為何就這麼毫不遲疑的……覆上來了?
唐言軒軟軟地闔上雙目,他一直都貪戀著雙唇相貼的觸感,淚止心平,可他的理智一直告訴他必須推開白雲飛。白家公子都與藍家小姐訂親了,不就差一個過門的動作嗎?
雖面上淚止,可唐言軒心裡卻在淌血,他使不上力,臉還是被捧著,他甚至擋不住從牙關外入侵的那條舌頭,止不住綿延傳來的熱度,扛不住隨之而來、不言而喻的情緒。
白雲飛簡直走火入魔,將掌上的小臉不斷向自己拉來,於另一人口中舔吮不止,幾乎探去了舌根,將另一條舌頭狠狠纏住。
唐言軒抬手,緊緊攥住白衣前襟,他發出嗚嗚聲,本能的反抗稍嫌來遲,他對白雲飛又推又打的,可平時他就沒能推成,如今甚是虛軟,如何能得?
推不開也無妨,至少多少能提醒白雲飛吧?
怎料,白雲飛的攻勢復加猛烈,唐言軒滿臉通紅,細長的睫毛掛著水珠,他不停發出悶聲,半個完整的字都吐不出來。唐言軒渾然沒有想過,這些低鳴對白雲飛有如火上澆油。
唐言軒有些喘不過氣,他睜開半眼,仍是白雲飛的眉睫。他在想,白雲飛現在在想什麼?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當唐言軒不再反抗也無力反抗,又過了一會兒,白雲飛咬住了他發紅的下唇,好似依依不捨,又舔吻幾回,這才堪堪退離。
唐言軒已然迷茫,他看著白雲飛泛紅的雙頰,忽覺有趣,可他笑不出來,反而還想哭。
白雲飛重重吐氣,神情與身子僵硬得很,他當然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他沒想到會做到這般地步,這也叫他意識到自己有多渴求眼前伊人。
是嗎?
或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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