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各回各家三月過》─妖道篇第二十四章2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QPVlcodes
敷了藥,上了繃帶,身子擦乾淨了,換上新裳了。唐言軒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在幫聶芳清理頭髮。
藍氏雙仙是這麼拜託他的:唐三公子,你向來潔身自好,儀表堂堂,心思細膩,祭祀時裝扮得宜,定是熟稔,便有勞你替阿芳打理門面了。
其實藍氏雙仙不必說這麼多,就那一句「有勞」,唐言軒也不敢不從的。他只是哀怨,平時祭祀他最多就給自己上上妝,頂上的基本都由門生所為,壓根沒有熟稔之說。
聶芳的頭髮全被血黏成一塊一塊,幸虧那條髮帶沒什麼特別的,索性割了也沒關係。白雲飛數落他像泥地裡滾圈的狗。
唐言軒手持不知誰遞來的笢子,一邊沾水一邊擦血一邊櫛髮,白雲飛就在一旁給他洗帕巾。
桌案那邊已經聊起天了,藍氏雙仙說,等聶芳處理完了,就各自散了,這風家不能再待。藍烝說徐央還沒醒,藍逸情說讓他醒就是動動指頭的事。藍烝心驚啞口。
他們的對話,床榻那邊誰都能聽見,可誰都沒有答腔。心裡頭萬千思緒,說不出口。
之後藍逸塵出去了,藍逸情問著陸寧在山洞裡的事。
陸寧說的特別簡短,什麼黑澤把祭壇破壞後就回到洞口繼續睡了、他給聶芳包紮、他暈過去後聶芳餵他喝藥、聶芳取到那東西、聶芳睡了整整一天,然後他們就來了。
聶芳很想衝過去補充,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真的就是這些了,再多的就不好說出來了。
藍逸情聽畢,扣著下顎尋思片刻,緩緩點頭,道:「那隻黑化白澤其實有個名字,但我忘了,要回去翻翻典籍。不過據說它乖巧聽話,忠心耿耿,不嗜殺戮,只攻擊範圍內任何動作之物,也屬合理。」
一眾少年聽得汗顏,什麼狗屁乖巧聽話不嗜殺戮?
藍逸情眉間沉雪,神情一下凝重不少,又道:「有件事,我要你們聽好,但最好別告訴沒必要知道的人。浩清,你說風青告訴你,那倆蒙面人叫什麼?」
藍烝正色道:「璃光、藏玉。」
一眾少年聽得滿臉困惑,原來一光二玉是小名。
藍逸情瞅了瞅幾名後輩,看來是沒人知道這兩個名字了。他吸了口氣,沉聲道:「璃光、藏玉、廣冥、碎語。你們可有聽過的?」
少年們愣愣尋思片刻,金冠玉驚道:「碎語劍尊!金家祖輩!」
劍尊二字一出,眾人吃驚不已。藍逸情點頭,道:「是,上述四名,乃末代劍尊之名,白家、藍家、唐家、金家,所以這四家才被稱為四大尊家。如此,你們可明白那倆蒙面人,是何身份?」
何簡道:「可、可是末代劍尊不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嗎?四大劍尊早就羽化成仙了吧?」
藍逸情看將過去,點頭道:「確實,四大劍尊早已身滅,且都葬於伏羲台,典籍未提及任何相關,我也不知風家為何能……不過,那倆蒙面人身手不凡,風家又極力隱藏形貌,怕是真身。」
藍烝道:「二哥,所以那倆是、是死人?金宵說一點氣息也沒有,難道是真的?」
藍逸情有些訝異地瞥了金宵一眼,道:「應該確為死屍,不然劍尊樣貌並無流傳,風家無須遮遮掩掩,怕是就為了掩蓋死貌。」
驚呼一陣,氣氛詭譎,聶芳喊道:「二師兄!那你的意思是,風家煉屍還魂了?」
藍逸情皺眉睨了一眼過去,還未發話,聶芳又道:「對了對了!我之後想了想,發現麒麟崗那幾百具走屍穿的衣服,分明是八卦麒麟裳!」
藍逸情神色一驚,道:「當真如此?」
聶芳也不管唐言軒替他櫛髮,點頭如搗蒜,道:「確定確定!原本想說出來的時候要再看仔細,誰知全燒了!」
藍逸情沉思片刻,道:「風家行妖邪之道,鑿墳煉屍,大為不敬,邪魔歪道,天理難容。就衝著取我藍家尊祖屍身,便足讓我藍家兵戈所指。」
聶芳欣然:「二師兄!要搶回來嗎!」
藍逸情拍案一聲,嚇得聶芳跌了回去。藍逸情緩緩起身,朝床榻走了過去,聶芳恐懼驟生,將白雲飛抓來擋在身前。白雲飛無辜一臉,舉手作投降貌。
藍逸情止步,面色森然,靜默片晌,只是一嘆,道:「阿芳,你都打不贏黑澤,又如何打贏黑澤的主子?一雙劍尊顯然聽令風棋,據冠玉公子所言,風棋手有一物,似八卦鏡。若你能取得此物,興許還有轉機。不過,你就別想了,乖乖與我回家去,傷沒養好,你哪兒都不許去。傷養好了,沒我與逸塵允許,也哪兒都別想去。」
聶芳懦懦探頭出去,道:「二師兄,那大師兄說你們也打不贏黑澤,所以你們也打不贏劍尊是嗎?那倆劍尊與風棋形影不離的,怎麼辦?啊,你們能弄暈黑澤,那是不是也能弄暈劍尊?」
藍逸情緩緩搖頭,道:「那黑澤乖乖站在那兒給我們弄暈,倒是好辦。劍尊實力如何你比我還清楚。當初若非風仲羲出面及時,怕是你與靜虛都等不到我們救了。」
頓了頓,他回過了身,又道:「眼下斷不可讓風家知道我們知曉劍尊身份,怕會打草驚蛇。諸位公子,此事歸家後,只可告知宗主,之後行事,全交由宗主定奪,你們這些小輩,便莫要攪和其中了。靜虛,你自求多福吧。」
陸寧怔了一怔,垂眸道:「……是。」
沉寂半晌,藍逸情也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金冠玉也領著金宵出去了。
唐言軒巴了聶芳一下,道:「還不放開白雲飛?趕緊轉過來!」
聶芳推開無辜的白雲飛,背朝唐言軒,癟嘴咕噥道:「我的錯我的錯。」
白雲飛懵了一臉,沒想明白,只好繼續清洗帕巾。
藍烝雙手環胸,凝眸思索,喃喃道:「一雙劍尊,煉屍還魂,麒麟崗走屍為患,八卦麒麟,黑澤祭壇,夜宴源頭……看起來好似都有相關,但感覺少了什麼關鍵。」
陸寧思緒複雜,他認同藍浩清說的,的確少了什麼關鍵,但究竟為何,暫無法透徹。如今他在意的,不過是一雙劍尊打傷自家父親的事,他就出門兩天,心中卻異常不安。唯一讓他安心的,便是聶芳無事。
一聲仰天長嘆,是唐言軒打理完畢的宣告。
聶芳匆匆道謝,便跌跌撞撞來到桌邊,提著壺直往嘴裡灌,何簡驚叫,劈手奪過,讓他不可急躁,脫水疾飲,身子會受不住的。
聶芳一手不能動,搶不贏何簡,又加上藍烝在旁邊瞪他,只好乖乖捏起小盞,細細啜飲。
床榻那邊,白雲飛捧著帕巾,細膩地替唐言軒擦手,丟開帕巾之後,還藉著檢查的名義摸了幾把。
沒過多久,眾人飲茶幾杯,房門由外而啟,是藍氏雙仙來了。二人也沒進去,藍逸塵道:「好了?那就走吧,都回家去。」
白雲飛拱手道:「前輩,白帝城路遠,晚輩能否到貴府作客一宿?」
藍逸塵瞅去,道:「成,你也許久沒來了,多住兩日也無妨。」
白雲飛欣然:「多謝前輩!」
唐言軒瞥了白雲飛一眼,又將面門壓下了。怎料一隻大手蓋頭,熟悉的聲音隨之傳來:「唐小三,要不一起去?」
唐言軒猛然抬頭,張口卻無語。藍逸情替他答了,道:「陸良為南,陵川為北,繞道遠行,行之無益。發去唐門的消息,唐蝶語應是收到了。唐三公子,抱歉了。我作為兄長,勸你一句,回家吧。」
唐言軒愣愣看去,這些他知道,他也是這麼想的,他想家了想兄長了,可他捨不得,他不知道這一別,再見是多久之後。他也不敢問藍氏雙仙,他兄長說的,白家很有可能是風家下一個目標。
氣氛凝重異常,唐言軒垂下眼簾,終是點首,他看向白家公子,輕道:「白雲飛,我就不去了。明年春祭,我再邀你。或是……或是你有空了想來,就讓白陌桑帶你來吧。我唐家大門,不擋銀羽君蓮袍。」
白雲飛定了一定,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唐言軒緊緊攬入懷裡。唐言軒羞腆,不掙扎不吭聲,全場也安安靜靜的,白雲飛那聲「好」,清新亦傾心。
*
收拾過後,眾人出房,見所有人都在,徐央也被藍家兩門生用板子扛著。
白家兩門生知道自家公子要去藍家,吵著要跟去,怎料不必白雲飛自己說,藍逸情便替他緩頰了。藍逸情說會派人送白雲飛回去,倆門生也沒法說什麼了。
藍家門生抱著劍一一發放,聶芳對著無名劍又瞅又摸的,特別寶貝。
一群人出了風家大門,一路上沒有半個風家人來送行,也不知是不是藍氏雙仙不讓。
是時候分別了,任誰都看得出來唐言軒心情差。白雲飛也不顧形象了,又將他摟進懷裡,寵溺地道:「唐小三,照顧好自己,我會沒事的,乖乖在你家等我。」
語畢,鬆臂,白雲飛淺笑盈盈,不似分別之景,倒像久別重逢。另一人,唐言軒抬眼,沉面癟嘴,悶悶道:「喔,不許食言。」
白雲飛抬起右手小指,笑道:「好,拉勾,食言是雛鳥!」
什麼鬼東西?
唐言軒鐵青一臉,卻仍抬指勾去。兩指相纏,一溫一涼,可那四目皆是炙熱無比。
聶芳湊到藍烝耳邊,竊語道:「喂,我以前只覺得雲飛就是個君子大漢,儀表堂堂又大喇喇的沒心機沒腦子。等唐小三出現了,我才知什麼叫鐵漢柔情,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你,不過湘鈴姐是女孩子,的確不能膩歪。話說回來,雛鳥又是什麼哏子?」
藍烝登時臉黑,道:「我哪知道,你別老扯到我這兒。你才沒腦子,雲飛可比你伶俐多了。」
唐家三人圍在一起,唐春歪頭禁聲道:「都是姑爺了,怎不與咱們回萬丈深淵?」
唐夏點頭道:「是啊,少爺與姑爺膩膩歪歪的,要不咱們幫上一把,綁了姑爺吧?」
他二人姑爺姑爺的喊,唐蒙聽得心中崩潰,臉上青黑,低聲罵道:「別胡說八道胡言亂語信口開河口不擇言的!姑爺你們個大頭!別亂說!信不信我與宗主告狀了!」
春夏二人一臉淡然,唐春道:「哇,唐蒙你真厲害,懂這麼多詞兒。不說便不說吧,與宗主那般裝瞎便是了。」
唐夏聳聳肩道:「宗主待少爺最好了,指不定唐蒙你告了狀,真讓我們把姑……把白公子綁回家呢。」
唐蒙真要被這兩人搞瘋了。
不論各自懷拽著如何心思,又抱持著多少疑問,在這外家地界、藍氏雙仙的威壓下,分別即是定局。
聶芳不敢再提,說想去燈火闌珊處的事,可這一次,所有人都好好道別了。
*
三個月後,一件天大的事以迅雷之勢傳遍神州大陸──
江陵白氏白帝城,遭皋蘭風氏公子風棋領三千修士闖入,殺人奪寶,無一倖免,其中還有近百具陵川藍氏修士的屍體。江陵白氏宗主與其夫人、長女亦遭毒手,然而獨子白氏雲飛行蹤不明。
原本傳出去的,是連白雲飛也死了。之後內部又意外發出消息,說是行蹤不明。但天下信白雲飛死的還是多一些。當然,其他世家與其附庸都是不信的。
那天,大雪紛飛,日月山莊白茫一片,聶芳與藍烝還在丟雪球,藍氏雙仙就好似知道會發生什麼,當天早上就回來了,神色匆忙,誰也不見。
直到,直到一名門生匆匆來報,說讓他倆到廳堂見雙仙。
聶芳與藍烝到了廳堂,除了藍氏雙仙,還有一名全身包裹繃帶,臉色蒼白至極,狼狽不堪的自家門生。
他倆沒想那麼多,不過他們覺得那門生好面生。
二人被招了過去,等入了席,藍逸塵眉間沉雪,說白家沒了。聶芳問沒了是什麼意思,藍逸塵卻道:就跟聶家一樣沒了。
聶芳傻在原地,藍烝還在倉皇詢問是什麼意思。
藍烝懸著一顆心,還懸著,直到聶芳怔怔地問,誰死了,誰又活著,白湘鈴與白雲飛呢?
藍烝緊緊咬著牙,莫名的不想知道答案,但藍逸情還是說了,說誰都死了,白湘鈴死了,白雲飛是死是活還不確定,如果沒被風家先尋到,如果他沒幹傻事,那就是活的。
藍烝懸著的那一點思緒,終於斷裂崩潰了。他只說了三個字:我不信。
聶芳將藍烝擁入懷中,他好久沒看藍烝哭了,他也想哭,可他們不能一起哭。
藍逸情重重嘆氣,無奈地喃喃自語,哀求么子要撐住,因為夫人與小妹都倒下了。一聽到這個,藍烝何止是落淚,就像個稚兒嚎啕大哭。
聶芳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想起了當初陪著他的小哥哥。他想,自己一定得陪著藍烝,自己一定不能哭。
然後呢?
然後藍烝真的哭得太久太烈,被藍逸塵一個手刀打暈了過去。
再然後呢?
然後聶芳抱著藍烝,異常冷靜,一邊替他抹臉,一邊問事情的經過。
藍氏雙仙也沒打算等藍烝醒來,就一五一時全說了,從蓬萊盛會之前,藍逸情預感會出大事的時候開始說了。
最後說的,是對不起那近百名葬生的自家門生。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