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冠玉的抹額》
來賓:陸玄機。
時間軸:同瑞二十,歲次戊戌,韶華隔年。3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w1RpkMsgR
韶華之戰隔年,天下似乎平靜了幾分。
金家宗主金子笙終於沒必要再撐著「宗主」之名。他向來不是個勤奮的人,江山美人皆不入眼,獨獨那冷冰冰的兵器能燃起他的熱情。冰冷的鋒刃,能割開皮肉,獻出熱血。
同瑞二十年,歲次戊戌,三月初,金家易主,金子笙退位,其子金冠玉接任。風風光光,低調奢華。
他婉拒了各家的贈禮,只收幾個特別的。除此之外,他還大方回了禮,惹得眾家又慌又喜的。金子笙也不管他,有些禮兒還是衝著金子笙給的。
金冠玉上任前就甚是忙碌,上任後依舊。忙什麼?忙著西狩的善後。是的,西狩的善後,並非韶華的,韶華之戰壓根與金家牽扯不上半撇兒。
其實四年多前西狩一役過後,天下就在安排著那些曾為風家附庸,如今流離失所的修士著落了。
人數實在龐大,還有不少人有家歸不得,除了自個兒沒臉回去的,還有家裡人拒於門外的。種種原因,難以悉數說清。
至於那些人的下落,只能由各地仙家暫且收留,可那並非長久之計,眾仙家反彈聲浪與日俱增,難融者終究難容。
這事兒是由金家鼎力相助的,尋找寶地、出資大興土木,為的就是給那些無家可歸之士一個棲身之所。
不過前兩年碰上問道,暫時擱著了,之後又緊接韶華一役,一拖再拖,如今總算能抽些空了。
仙門百家尋思,建「道派」,其實說白了就是仙家,不過不以家族為尊,且由世家掌管,但世家基本對其會採取放任管理,予以援助但不多加干涉,指不定道派還會成了進入世家的檻兒,也算成了各世家的附庸。
天下剩五大仙門,自當興建五大道派,便於各地修士,如今最令人心神嚮往、引頸期盼的,自是隸屬金家的道派了。
*
在金冠玉的慶賀晚宴尾聲,他私下尋了一人,在雕龍刻鳳的廊道上,還結著大紅燈籠,夜幕不晦,反而優柔明媚,正如金冠玉眼中那人。
清風徐徐,理當寸步不離的侍衛金宵此刻卻不知所蹤;枝葉蕭蕭,大好春色,芬芳沁心。
金冠玉頭上已是那頂新製的金絲玄帽,而他最為瑯琊金氏的虎紋抹額正輕輕攥在手中。他朝另一人穩穩作揖,道:「霜晚君,親自前來祝賀,金某心中謝意,無以言表。」
霜晚君即是陸玄機,他見金冠玉除了卸下抹額、戴上玄帽、換了身更加華貴的金絲虎紋袍之外,並無不同。仍是這般恭謹謙和,卻不若他弟弟那般叫人感覺生疏冷漠。
陸玄機淺淺笑道:「不知冠玉所為何事?」
面對金冠玉,他是舒遲不迫的,曾經的金家公子、如今的金家宗主,向來溫潤和藹,分明為貴,卻不與人疏離,實在難得。
金冠玉正身,抬起右掌,那條抹額便垂在那兒,道:「霜晚君,這虎紋抹額代表瑯琊金氏,如今金某已任宗主,此物於我已是無用。寒門並未對抹額下落有所規定,一切任己處置。雖此物無用,卻也伴我數十載,於我而言有不可言說的意義在。金某想問一句,不知霜晚君是否願替在下保管此物?」
陸玄機怔了怔,雖說他見著金冠玉捧著抹額,就料想過此般情況,但他更加偏向金冠玉只是來與他道道心得、打打照面罷了。
因為,他確實不想聽到這似曾相識的「問一句」。
靜默片刻,陸玄機笑意未減,道:「多謝冠玉。不過此物對你意義非凡,我生怕保管不當。且此物既然代表瑯琊金氏,雖你已成宗主,但並非不可配戴,要不,便用於點綴玄帽吧?」
金冠玉定了一定,失笑道:「如此甚好!」
可他右手未收,抹額未撤,笑意盈盈,欣喜滿懷,又道:「有勞玄機大哥。」
那不知能否算上久違的稱呼讓陸玄機又是一怔,好似在明示著什麼,好似他倆都不是宗主,只是華山陸氏的大公子和瑯琊金氏的少爺。他失神片刻,待醒過神,自己已踏前兩步,左手五指正懸在金冠玉掌上。
金冠玉的笑面再次清晰,不驕不倨,看著單純,實則深沉,那噙笑的雙目實在太過惹眼,陸玄機登時有些無地自容,金冠玉的眼神除了自信風雅,便是問心無愧。
那就是金冠玉,看得永遠比他人深沉且通透的金冠玉,與數年前盈盈一水間問道時,陸玄機所見所知的金冠玉毫無差別。不,有差的,陸玄機很確定金冠玉有哪兒不一樣了,他說不出來。是金冠玉已經與他視線齊平了嗎?不,並非外觀所改,並非氣質所異。他說不出來,可他知道,是好非壞。
陸玄機揀起那抹額,見金冠玉深深一笑,屈了膝、彎了腰,登時矮了幾截,那玄帽渾然現於陸玄機眼前。那並非卑躬屈膝,那是無關一切的禮節。
陸玄機不願讓他多候,連忙將抹額繞在玄帽之上,不過一會兒,抹額兩端垂於玄帽兩側,倒有幾分錦上添花的美感。他道:「冠玉,可以了。」
他又親手替某個人繫上了什麼,不是如喪的白布,他纏上的不是憔悴的面容,他沒有欲蓋彌彰任何落寞,反而那來自後輩的欣喜更加旺盛。
金冠玉後退半步,慎重作揖,道:「多謝玄機大哥。」
再聽一次這稱呼,陸玄機已是欣然,他想,此後多半不會再聽到了。他深明金冠玉喊他的兩聲「玄機大哥」是為何意。第一聲,是說明金冠玉早有此意;第二聲,是有始有終,是有進有退。
他知金冠玉帽上那金絲抹額不會再取下了,也知曉他不必憂盼著會有第二次。因為對金冠玉而言,那抹額是陸玄機贈與他的。而金冠玉只收自己想收的東西,一旦收了誰的禮,於他而言好似恩情,定當視若珍寶,回報萬千。
這就是金冠玉,天下人都認識的金冠玉,卻誰也沒能參透他。他就是會去做那些叫人大開眼界的事,那些沒人願意牽扯的麻煩事,原因為何?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可越簡單的道理越難執行。天下人知他為何總那麼做,卻不知他為何能那麼做。
陸玄機也看不透,或許也沒什麼好看透的。金冠玉就是一顆完美無瑕的白珩,渾然天成,溫潤閑雅,無欲無求,卻非冷血無情,好似天下所願即為他之所望。
陸玄機慶幸金冠玉身於金家,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可以揮霍,倘若生於困苦人家,這樣的性情怕是得吃上不少苦頭,誰讓金冠玉在自己的感受之前,在乎的是別人的溫飽。
他想,這樣的孩子真好。金冠玉可成天下榜樣,卻不應為人仿效。他因家世不必顧慮溫飽,他因金宵不必顧慮安危,但天下之大,又有幾人能如他一般?
陸玄機有些自愧不如,敢情付出也得有實力,可他自己卻總不接受他人好意。
「霜晚君,今後還請多加指教。金某為後生,諸事還有賴前輩多加提點。」
這就是金冠玉。
說的不是客套,而是真情實意。面對這等真誠,陸玄機自是誠摯相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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