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一佰四十五回、夜半眾家行事詭》

《第一佰四十五回、夜半眾家行事詭》─西狩篇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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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芳鑽出帳幕，陸寧理所應當等在原處。

　　陸寧道：「這麼快？」

　　聶芳捋了捋斗篷，道：「說完就出來啦！還有別說我快！」

　　不知說什麼好的陸寧索性沉默。

　　聶芳打理完畢，道：「咱們現在……做什麼好？沒事的話我去瞎逛了？」

　　陸寧眉頭一緊，道：「不許瞎逛。」

　　其實也就是說說的聶芳嚇了一跳，錯愕地道：「我就問問！那我不瞎逛，我認真逛還成不成了？」

　　陸寧當即道：「不成，隨我回去。」

　　聶芳仍是愕然，卻多了幾分佩服，道：「……行行行，依你便是！」

　　隨後，二人緩步離開，回程路上竟恰好碰上守門那倆，嚇得聶芳差點兒拔腿就跑，那倆門生又是一抹淺笑，頷首致意，聶芳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等小心翼翼地回了陸寧的帳子，聶芳將斗篷卸了，矮案上仍是那一壺一盞，已經涼透了。聶芳不怎麼介意，正往杯裡倒茶，茶湯未出他又將壺子放下，瞅向另一人，道：「哎，就一個杯子，你是要食水不進方便成仙，還是要直接對著壺嘴兒喝啊？」

　　陸寧淡淡瞅去，淡淡道：「有盞即用。」

　　「所以說只有一……」

　　只有一個杯子。聶芳正打算重複，忽然一定，臉色大變，嚇得花容失色，他抽了抽嘴角，揚起一抹非常刻意又忸怩的笑容，道：「陸、陸寧，其實我比較想喝熱的，這茶熱的那麼難喝，冷了肯定更難喝的！呵呵呵……你、你能不能換新的一壺來啊？順便再取個杯子！最好還是你親手沏的！啊啊啊，我保證不會出去的！」

　　陸寧直勾勾盯著他好一會兒，終於緩緩起身，道：「等著。」

　　聶芳乾乾一臉，連忙道：「多謝！」

　　等陸寧帶著舊壺離開帳子，聶芳大大舒了一口氣，滿面疲憊。

　　「……我的乖乖，他在戲弄我嗎？還是真想與我共用一杯啊……」

　　那個陸靜虛，越來越怪了。

　　＊

　　聶芳竟然真的與陸寧在幃帳裡待了大半天，就連亥時陸寧要休息了也沒放聶芳離開。

　　可這兒只有一張榻子，陸寧說聶芳不睡的話他也醒著了。聶芳自然不可讓陸寧醒著，只好自請說要趴著了。陸寧原是拒絕的，聶芳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勸服他。

　　待事情落定，待陸寧吐息云云，都不知什麼時辰去了。

　　聶芳偷偷摸摸探出帳子，好似子時左右，出幃帳前，他還細細說了聲「我去小解」，然後就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他躡手躡腳地朝目的地探去，忽然傳出的腳步聲嚇得他隨便鑽進一間帳子，雜亂不堪，幸好沒人。

　　搞啥呢大半夜的？

　　腳步踏踏伴隨著幾道混亂的人聲，聶芳只能聽見幾聲低沉的「快」。究竟快什麼呢，他哪裡知道，不過他聽外頭的人去往的方向，明顯與他相同啊！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聶芳從帳子後面鑽了出去，好在回程時他有好好記路。

　　他發現那群人盡非世家，看不出哪些仙家的，各各腳步細碎，似是為了降低音量。莫不是在……幹壞事？

　　聶芳加緊步伐，不過幾步路，已至門生休息的幃帳區，詭異的是，竟無人從帳子裡出來，是壓根沒人，還是睡得不省人事？

　　他更傾向於前者。

　　他粗略算了算人數，有看見的約莫三十，沒看見的，加起來至多會有五十吧。

　　他摸到了白天等候的位置，發現一群人擠在大帳前，還都佩著劍，甚至已經出鞘了幾把！

　　聶芳心中暗暗罵道：「該死的！不是說了明天行刑嗎！竟這般著急！」

　　他才不信這夥人與他來的目的相同！

　　先不說他成普通人了，他身上就一件斗篷一只洞簫，附近連個屍體都沒有，渾然不成戰力，莽撞上前的話，怕是會順便成了劍下亡魂！

　　「隅卯！隅卯你快出來啊！」

　　聶芳用氣音大叫，閉著眼睛聲嘶力竭的，反正外邊窸窸窣窣的，肯定不會發現他。他特別擔心風青他們，他們定然會以為外頭的動靜是他所為！

　　待他睜眼，已是一身繁複白衣立於面前。聶芳欣喜，那雙金眸卻冷冷沉沉，道：「你還記得本座啊？」

　　聶芳當即賠笑道：「當然記得了！還不是陸寧一直纏著我，不然我早就喊你了！對了對了，先不說這個了，你之後要怎麼抱怨我都聽，幫幫我先！」

　　隅卯不以為然地道：「如何幫？」

　　聶芳指向後方，道：「聽見那群人了吧？風青他們就在那帳子裡！我說好半夜要救他們出去的，怎料那群王八蛋先來了！分明說好明天中午才要處刑！他們人多勢眾，附近又沒屍體可用，我打不過他們！」

　　靜默須臾，隅卯挑眉道：「哦，所以？如何幫？」

　　「……」

　　聶芳這才意識到自己傻了，訕訕道：「呃，幫我擋住他們，但是千萬別傷人！總之聽我應變吧，反正千萬別傷人，更不能殺人！」

　　隅卯聳聳肩道：「盡量吧。不過本座生起氣來可是六親不認的，你替他們祈禱吧。」

　　聶芳臉沉，心中數落這萬妖之王有六親能認的嗎？

　　忽然外邊亂了起來，還有女子的尖叫聲。聶芳大驚，左右不顧，當即衝了出去，大叫道：「喂！你們幹什麼！還不住手？」

　　兩個手持長劍的男子正掀起帳門，眾人紛紛朝聶芳看去，頓了一頓，有人指著他叫道：「是聶成華！妖師聶成華！」

　　他身上還穿著陸家的斗篷呢，敢情他這麼好認？

　　聶芳重步上前，罵道：「大半夜的你們舞劍弄刀的在幹什麼！這裡頭都是老弱婦孺，是想趁機非禮是不是？」

　　「聶成華！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大半夜的來到此處，才是圖謀不軌、居心叵測！還偷了華山陸氏的斗篷！」

　　聶芳大罵道：「呸！你才血口噴人！我聽見異聲前來查看，就發現你們居心不良，這斗篷是陸家二公子親手贈我，何來偷竊之說！」

　　「少騙人了！與妖魔同道，天理難容！莫要攪和，不然連你也一起順便殺了！」

　　聶芳冷笑道：「哈！說出來了吧？就說你們心懷不軌還不承認！現在通通滾回去，我還能裝作不知情！」

　　眾人咬牙，忽有一人低吼，提著劍衝了過去。大夥兒愣怔，聶芳唇角一揚，抬手一揮，一道黑氣竄了上去，也還沒撞上來人，那人就自己慫了，連連退了三大步，還指著聶芳的鼻子大罵：「妖師聶成華造反啦！」

　　造你個大頭。聶芳在心內翻了翻白眼，他最多就能嚇嚇人，或是將人縛住，眼下這環境他可沒把握能像弄死風棋那般。

　　群起騷動，又是幾人提劍上前，聶芳冷哼一聲，拔腿直往帳門而去，提劍幾人被嚇了一跳，正準備再動，一道火雷打在面前，嚇得他們不敢動彈。

　　當煙灰散盡，便是一道魁偉高大的奇異身姿於眾人視線。

　　眾人頓然一怔，有人一邊驚叫一邊竄逃走了。

　　「──是萬妖之王啊！」

　　隅卯實在不知該不該高興這麼快被認出來。

　　趁著隅卯吸引眾目，聶芳撞開帳前幾人，一個撲騰滾了進去，還是風青將他攙起來的。

　　帳內風氏親眷全縮在裡邊，一見是聶芳，才露出喜色，紛紛喊著「聶公子」或是「聶小哥」，唯一喊「小花哥哥」的風情正想撲過去，被自家大姐用瘦弱的胳膊給攔住了。

　　風青急急道：「聶公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那些人、那些人想幹什麼啊！」

　　聶芳撐腿站定，道：「提前來殺你們的！過一會兒應該就有人來了，等到那時就逃不掉了！」

　　話音甫落，外頭騷亂驟劇，帳子被一扯再扯，嚇得老婦們連連驚聲。

　　聶芳衝著外頭重重喊了一聲：「隅卯！」

　　帳門被刮起一角，赤髮隨之飄飄，一聲怒號同時傳來：「低賤螻蟻，還不退下！」

　　隅卯確實喝退了幾人，他露出森森獠牙，大帳於他身後，看起來似乎小了一些。

　　有人大罵：「聶成華！你當真是造反了！還不讓這條野狗滾開！」

　　聶芳眉角一抽，當即走出篷子罵道：「你們才滾開！一群王八羔子！不要臉！」

　　帳外是一陣叫罵，有人喊道：「不要慫！通通殺進去！那聶成華不敢動咱們的！誰敢不上，回去都沒好果子吃！一鼓作氣幹掉他們！」

　　聶芳嘴角一抽，臉黑到不行，特地小聲叮囑一聲：「隅卯，不能殺啊！」

　　隅卯冷笑道：「我，盡量。」

　　我？

　　聶芳驀然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目光已見有人擺劍衝來，赤髮晃蕩，尖爪劃破寒涼，嵌進熱血之中。

　　慘叫大起，一人手背遭到尖爪刺穿，向後一跌，一連壓垮了五個人。

　　聶芳大驚，連忙躲回帳子內，怎料是驚上加驚，竟然所有人都竄到前面來了。

　　「聶小哥，你快逃吧！我們都是罪該萬死之人，你千萬別費心啊！」

　　「是啊，你是藍家的人，千萬別為了我們得罪仙家啊！」

　　聶芳愕然，外頭慘叫、尖叫、低吼此起彼落，他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他來了到底是好是壞？他會救了風青他們，卻……

　　忽地，風青大叫一聲，朝他撲了過去，二人轉了一圈，前後對調，而面著帳門的聶芳卻是大驚失色，風青吐了一大口血在他臉上，他感覺，特別溫暖。

　　帳門不知何時被掀了開來，三個男人擠在門口，中間一把銀刃劈下。聶芳看不到，但他知道，他看不到的部分已經嵌入風青的後背了。

　　聶芳定了半剎，抱著風青大叫了。中間那人將長劍拔出，旁邊二人鑽進帳內，不，不只二人，總共竄入了四個人！

　　風青軟軟跌下，聶芳支撐不住，順勢跪下，身前身後盡是驚聲慘號，聶芳的叫聲被埋沒在錯落喊聲中。

　　聶芳渾身顫抖，整臉死白，面上的血液顯得特別耀眼，他低頭失聲大叫：「風青！隅卯！」

　　他不敢回頭，也回不了頭。染血的銀刃劈頭打下，聶芳雙目圓睜，空洞無神，卻下意識地抱緊了風青。

　　然而，濺血的不是聶芳，被刺穿的也不是他，而是拿著劍的那個男人。他的咽喉穿出三根尖爪，染滿鮮紅，血如雨下，滴滴答答。

　　是隅卯。殺了人的。

　　隅卯右手向後一甩，直接將那個男人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意欲上前的修士身上，長劍半途滑落於地，隅卯回身，順勢將之一踢，長劍徑直捅入一人大腿。

　　驚聲再起，有人大喊「殺人啦」。

　　聶芳失聲叫道：「……隅卯！」

　　隅卯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往帳內撲去，帳門已被高高掛起，赤髮晃蕩，白衣好似映上了髮色。

　　身後是幾聲驚叫，又是幾聲低吼，再來是幾聲慘號。聶芳回頭了，在這前方無人抵擋的情況下回頭了。甫回至一半，一片腥紅於他面前瞬過，他的視線裡沒有萬妖之王的身影，隅卯又到了帳外。

　　聶芳忽感懷中有動靜，連忙俛面看去，風青奄奄一息，氣息虛吐：「……聶公子，真的謝謝你……你快走吧？我、我只求一件事……阿情、阿情……保護她……拜託了！」

　　聶芳愕然，尚未答話，風青雙目堪堪闔上，鮮血無法滋潤乾澀的雙唇，淺淺的口氣在完全止息只剩不斷重複的一句：對不起。

　　聶芳不理解風青為何要道歉，更不理解風青為何就這麼死了，他能感受到生命於他手上流逝的沉重與飄渺。

　　他立即回首，帳內沒有死更多人，但幾個老人受了傷，沙啞的哀號不斷。聶芳快速搜了一遍，很快便尋得風心，她緊緊抱著小妹，期望她看不到聽不到也什麼都不說。

　　帳內暫時安全，一群人又湧了上來，紛紛讓聶芳趕緊逃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得與他們同罪了。

　　仍在失神的聶芳心想，自己本來就已經……

　　忽然一聲細膩的驚叫吸引了聶芳目光，他當即看去，卻見風情不知為何脫離了自家姐姐的懷抱。風情淚眼巴巴地跑了過來，嘴裡哭喊的自是「哥哥」了。

　　老輩們心有不忍，紛紛慨嘆。風情拉著一動不動的自家兄長片刻，再來便是拉著聶芳直喊「小花哥哥」了。可聶芳也動彈不得，他與風青的差別就只在於，生與死。

　　忽然又有一人竄了過來，是風心。她面色慘白，憔悴異常，聲音虛弱地道：「聶公子，請你快點走吧！我、我只拜託你一件事，請將阿情也帶走吧！再晚一些世家的人來了，誰也逃不過啊！」

　　語音一落，其他人紛紛響應。有人說，他們手足並非風氏本家，立場與大夥兒渾然不同，尤其風情年紀尚小，聰穎活潑，大有人生可言，萬不該死在這裡。

　　聶芳驚詫不已，腦兒卻異常清晰。他堪堪鬆了手，抓住風情的胳膊，朝著帳門一喊：「隅卯！幫我個忙！」

　　隅卯正掐住一人頸子重重甩出，又連摔了好幾個人，他劈下一道火雷後瞬步進帳內，皺眉道：「幹什麼？」

　　聶芳立即站起，順勢將風情抱了起來，道：「隅卯，帶她走吧，回妖界去。在世家的人來之前趕緊走了！」

　　隅卯愕然：「你怎麼辦？」

　　聶芳急道：「我不會有事！」

　　風情掙扎道：「小花哥哥！我不要！我不要跟大家分開！姐姐！哥哥！」

　　聶芳神色一下軟弱了不少，安撫道：「阿情，聽話，小花哥哥馬上就去找你，先跟這個英俊的大哥哥離開好嗎？」

　　風情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英俊的大哥哥」確實勘得英俊，還長得特別有趣。

　　風心湊了過來，毅然決然，沉聲吼道：「阿情，聽聶公子的話！明白沒！」

　　於此同時，方才打下的火雷已經拖延不住場面，外頭的修士又湧了上來，隅卯回身將幾人扔了出去，這可擋不了多久的，他爪上的血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了。

　　風情愣了愣，她還頭一回見自家姐姐這麼兇的，她垂了垂眼簾，癟著小嘴點頭道：「……明白了。」

　　聶芳連忙喊了隅卯過來，隅卯自是忙得不可開交，他原本沒打算過去的，卻見帳內幾人衝了出來，還說雖不知他是誰，但有勞他將風情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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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人類，是讓隅卯大開眼界了。他回身兩個縱步，直接將女娃兒接了過來。風情抬面道：「有勞妖王先生了！阿情，妳要乖乖的，知道嗎？」

　　妖王先生……這稱呼讓隅卯有些想笑。

　　風情一臉愁容，只是點點頭。聶芳道：「隅卯，走。」

　　隅卯皺眉道：「你也走？」

　　他語帶疑惑，他實在沒有自信強迫聶芳。

　　而答案呼之欲出──

　　「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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