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一佰五十二回、話中深藏君心意》

《第一佰五十二回、話中深藏君心意》

Jul 2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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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五十二回、話中深藏君心意》─韶華篇第七章

（你心裡藏著什麼都好，只要有我。）

　　白雲飛與金冠玉、金宵來到燈火闌珊處時已是天晚，三人半乾半濕，婉拒守門的迎接，直向廳堂。

　　說明來歷與情況後，堂內眾人歡聲一片，之後有人要領金冠玉去風夕的屍身那兒，便與白雲飛分別了。

　　白雲飛瞅了很久，沒瞧見白陌桑與唐言軒，索性問了人，說是兩位公子正要回房用膳，前腳才走。白雲飛連忙問了房間何處，那門生原本要帶他去的，卻遭急急婉拒。門生知白家宗主來過燈火闌珊處，便也不多問，說的地點與他們之前住的一樣。

　　白雲飛匆匆道謝，匆匆離去。那門生還來不及問他要不要先暖暖身子呢。

　　白雲飛渾然不管燈火闌珊處能不能奔跑疾行，反正他是全速衝刺的。不過一會兒，甫至通往住宿區的道路尾端，他見到一襲紫衫，再更之前又是一身紫衣與白衣並肩，雖說都穿著自家大衣，可那紫衫卻顯得更加嬌小了，而後頭那人他瞅出是唐蒙了。

　　又縱幾步，與前頭三人距離約莫十五步，白雲飛喊道：「白陌桑！」

　　三人聽見叫喚，齊齊止步，回過身去。待三人看清，白雲飛正巧停在他仨前五步，他粗喘幾口，笑道：「白陌桑，唐言軒。」

　　三人大驚，唐蒙連忙作揖退至一邊。白陌桑倒抽一口氣，唇角堪堪向上，欣然道：「雲飛哥哥！」

　　唐言軒就不若他那般歡喜了，神情一愣一愣的，失神咕噥道：「……白雲飛？」

　　白陌桑湊上前去，道：「雲飛哥哥，歡迎回來！就你一個人嗎？怎麼回來這麼快呀？」

　　白雲飛順了順氣，道：「冠玉公子與我一道回來的，他處理事情去了，其他人都還在崑崙山那兒。先不說這些了。」

　　頓了頓，他偏頭望向那嬌小紫衣，道：「唐言軒！陪我一會兒！」

　　白陌桑霎時收笑，惴惴不安地回頭看去。

　　唐言軒肩頭一顫，神情緩緩有所改換，卻是轉為驚恐，他兩袖摀住了大半張臉，忽地，一個轉身邁步奔走。

　　餘下三人齊齊大驚，白雲飛最先反應過來，當即追了上去。唐言軒可沒他跑得快，走沒十步便被抓個正著，他驚叫甩手，一如既往，徒勞無功，他只好罵道：「你幹什麼！還不放開我！」

　　還在原地的二人面面相覷，默默湊到了一塊，心照不宣向一邊站去，希望自己能與廊壁融成一體，渾然不敢上前打擾。

　　白雲飛抓著唐言軒的右腕，他也沒出什麼力，唐言軒的手腕特別纖細，他好像在握拳一樣，完全圍住還綽綽有餘。他神色略顯慌張，又添幾分無辜與無奈，道：「唐小三，你別逃，陪我一會兒就好，我有話想說。」

　　唐言軒罵道：「別喊我唐小三！你不煩我我何必逃！我不聽，你什麼都別說！趕緊放開！」

　　白雲飛眉睫低垂，像個做錯事的稚子，他嘆了嘆氣，半句不言，直接將唐言軒拖走了。

　　不遠處的二人聽著唐言軒的驚叫堪堪減弱，又是面面相覷，白陌桑神色驚恐，頻頻搖頭。唐蒙明白他的意思，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白雲飛拐了個彎，把唐言軒按在牆上。唐言軒雙目緊閉，掙扎不斷。他不想這樣的，但他嚇到了，沒忍住。

　　然後，腕上的束縛鬆脫了。唐言軒怔了怔，停止了所有反抗，縮著肩身，怯懦地抬面看去，見白雲飛退了一步，神情甚是落寞，唐言軒更是傻愣了。

　　銀羽白裳的表情就像在問著：我做錯了什麼？

　　唐言軒向後一跌，撞上了隔牆，燈火闌珊處反而燈火通明，四處盡有火光明照，清風徐徐，拂過燈火，寒意似乎也染上了幾分溫潤。

　　二人四目相對，一驚愣，一失落。

　　唐言軒不敢看白雲飛了，他抱著胳膊，撇開視線，雙唇微微顫抖，輕聲道：「……你、你嚇到我了。」

　　白雲飛道：「嗯，我知道，抱歉。太久沒見到你了。」

　　上回見面是何時？是三月初十在日月山莊。

　　唐言軒知道這次避不過白雲飛的，他原想保持距離，好好祝福，至少、至少還會是笑臉迎人。

　　這大半年光陰，於二人而言，眷念無斁，不減反增，總高高懸著，放不下，也取不出來，看不到，更摸不著。

　　二人無語，唐言軒緩了緩心神，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些，他捋了捋有些雜亂的大衣，稍稍低著頭，道：「你、你要說什麼？」

　　白雲飛猛一怔，登時面露喜色，他抑住欣喜，道：「營寨那兒出事了！」

　　唐言軒詫然抬面，道：「出事？什麼事兒？啊，兄長他怎麼了？」

　　白雲飛搖搖頭道：「清竹公受了一些傷，沒大礙的。玄機大哥也很好。是疏影公子帶著成華兄跑了！」

　　唐言軒駭然：「啊？什、什麼？陸靜虛帶著聶成華跑了？什麼意思？跑哪兒去了？為何要跑啊？」

　　他的樣子真莫名可愛。白雲飛忍住笑意，故作正經，道：「我沒親眼見著，是要與冠玉公子離開時被通知的。好似百家想對成華兄不利，疏影公子將他救走了，我不大清楚，反正現在二人不知所蹤。」

　　唐言軒愣愣一臉，尋思片刻，道：「啊，是聶成華與妖鬼同道的關係吧……那藍浩清呢？雙仙前輩呢？」

　　白雲飛搖頭道：「那時浩清兄好像在場的。不過……早依藍家的意思，成華兄他……藍家已經沒法保他了。」

　　唐言軒驚道：「藍家要棄他於不顧？這又是為何！有這麼見風轉舵的嗎！」

　　白雲飛無奈一笑，道：「我不知他們討論了什麼，不過我看成華兄的樣子，好似深明大義。而且依他的個性，多半是他自己的決定。」

　　唐言軒愕然：「那、那陸靜虛呢？他倆是約好了？」

　　白雲飛道：「我看不像，成華兄怎可能拖疏影公子下水。反著說好了，疏影公子又怎會對他那般？」

　　「那是你不知他們……」

　　唐言軒急急開口，又急急止住，他抿了抿唇，低頭垂眸，輕聲道：「華山陸氏可是正派中的典範，就算聶成華真的該死，也不是任由百家之人濫殺。」

　　白雲飛不知他截住的話是什麼，他沒打算多想，點點頭道：「嗯，怎樣都好。」

　　唐言軒忽然一股惱火，抬眸罵道：「什麼怎樣都好！你不是聶成華他朋友嗎，回來幹嘛？怎不去找人啊！」

　　白雲飛苦笑道：「……冠玉公子說，不差我一個人。有幾萬人可以替我去找他們，但沒有人能替我來見你。」

　　唐言軒猛然一怔，神情轉為驚恐。白雲飛見之，知曉自己說錯話了，即便那是事實，可他就是忍不住，又道：「……對不起。」

　　白雲飛壓下唇角，他只是揚不起來了。

　　若要說唐言軒最討厭什麼，那便是白雲飛的道歉了，他咬緊牙關，忍著不該脫口而出的罵聲，沉默良久，他終於稍稍舒緩，不，是逆轉為惆悵。他吁出一口氣，滿是壓抑，道：「你不要再跟我道歉了……白雲飛，西狩既然結束了，之後你也要與藍庭姐姐成婚了吧。我先祝福你們。你……你們要幸福。」

　　白雲飛心頭一緊，他還等著唐言軒臭罵他一頓，怎料卻換來一個祝福。這真是祝福嗎？為何他聽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心裡很多話想說，但他深明唐言軒一點兒也不想聽，最後，他也只能順著唐言軒的話，道：「再過三、四個月吧。希望、希望你能來。」

　　唐言軒眉眼一軟，卻是無盡淡漠，他抬起眸子，大落落地瞅著白雲飛，道：「我不會去的。」

　　「……」

　　白雲飛大驚失色，瞠目結舌，雙唇微啟，卻無氣息進出。上回見面，他得了個冷淡的回應，這一次卻……

　　他感覺心裡特別特別慌，就像他娘親與阿姐讓他快走的時候！

　　然後，白雲飛眼眶一濕，接著蔓延到了雙頰。唐言軒有些錯愕，可他不會看錯的，白雲飛雙頰上被燈火照得盈潤的淚水，有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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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雲飛失神地向前踏了一步，也僅是一步，因為他被制止了。

　　唐言軒縮著雙肩叫道：「別過來！」

　　白雲飛神目空茫，驚慌失措，像迷了路的稚子，然後，他雙膝一屈，重重跌跪。如今會罰他的人都不在了。

　　唐言軒嚇了好一大跳，白雲飛忽然跪下幹嘛呢？他急道：「喂！你幹嘛呢？快點起來！被人看到怎麼辦？」

　　白雲飛低著頭輕輕搖了兩下，沙啞的聲音緩緩流出：「我才不管。」

　　唐言軒錯愕一臉，眼前這個白雲飛叫他好陌生，心裡頭七上八下的。突然，他想起了好像很久之前，白陌桑說的：毫無保留的自己只會在最親密的人面前展現。

　　那麼如今這個白雲飛，是真正的白雲飛嗎？如此脆弱、幼稚，又任性，卻讓人心疼的。

　　唐言軒好想蹲下身，捧著白雲飛的臉，告訴他──很多很多事。但他做不到，也不能那麼做。

　　倘若那些不能說，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白雲飛仍舊低著頭，活像個做錯事的稚子，雙肩瑟縮──明明那麼高大。

　　他抽了抽鼻子，吐息充滿水氣，口吻卻乾澀無比，道：「唐言軒……怎樣都好，你、你就是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唐言軒驚愕，他早說過討厭的，但那不是純粹的討厭。他抿了抿唇，道：「我不會討厭你的，你快點起來。」

　　這是謊言也是真話，那如果這能讓白雲飛振作起來，他願意說這麼模稜兩可的話。

　　白雲飛抬起面門，眼神有些疑惑，道：「那你過來一點，好不好？」

　　唐言軒遲疑片刻，為了穩住局面，仍是依言走去，他雖多少能料到白雲飛想做什麼，但他還是嚇了一跳。

　　──白雲飛理所當然地抱住了他。

　　白雲飛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腹部。唐言軒有些心慌，有些無奈，又有些疼惜。他輕輕拍了拍白雲飛的腦袋，此刻超越一切情感的，竟是憐憫。

　　他真覺得白雲飛可憐，自打白帝城出了事，白雲飛就只能言不由衷、身不由己、違心而行。

　　腰上的力勁加重了幾分，唐言軒聽著細微的嚶嚶啜泣，不知為何，反倒有些欣慰，莞爾淺淺。

　　白雲飛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用這麼低的姿態，好似受盡了委屈，的確受盡了委屈。

　　唐言軒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總是縮在娘親懷裡哭，如今爹娘皆逝，可他還有兄長，白雲飛卻誰都沒有了。但是，白雲飛很快就會有新的家人了──屬於自己的家人。在那之中，不會有他唐言軒的位置。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將雙掌探進髮絲中，捧起了白雲飛濕冷冷的臉。白雲飛高高仰頭，神情軟弱，這對唐言軒來說真是新奇的觀感，他一臉淡漠，又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情感，道：「白雲飛，你身子好冷，我房裡有火爐，也該吃晚膳了。」

　　白雲飛愣愣怔怔，反應不過來，這些話好突然，卻不唐突，反而特別自然。

　　唐言軒鼻息淺嘆，抓著他的胳膊向上拉抬，白雲飛主動站了起來，他知道唐言軒肯定抬不動他的。

　　二人高度霎時逆轉，白雲飛低頭瞅著唐言軒，那雙細白稚嫩的小手又貼在他臉上，指尖勉強觸及耳根子，與以往不同的是，如今那雙手格外溫暖，雖然濕漉漉的，白雲飛捧上了自己的臉，捧上了那雙手，神情又驚又喜，又困惑又慌張。

　　唐言軒神色溫和異常，他抬起面門，眉眼舒軟，好似看透世事，無欲無求，輕聲道：「白雲飛，走吧。」

　　白雲飛驀然一怔，他怎麼覺得那句「走吧」，別有深意。

　　＊

　　之後，白陌桑與唐蒙被迫「陪」著唐言軒在房內用晚膳，當然白雲飛也是在的。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詭異得安靜。

　　晚膳用畢，白陌桑與唐蒙用著各種爛理由逃跑了，倒是順手將殘盤都收了。

　　唐言軒褪去大衣，靜默端坐，目光始終撇去一邊，火爐在背後燒著，顯得他面部特別陰灰。

　　白雲飛始終盯著他，用著複雜的眼神、混亂的心緒，憋著滿腔無法傾訴的思懷、堵著無法脫口的話語。

　　無聲良久，唐言軒終於動了一動，卻仍未抬頭瞅去，僅是啟唇，道：「白雲飛，今夜過去，等到了明天，我……」

　　語音輕細而深沉，他終於抬起面門，神色亦如口吻，輕軟卻意味深長，又道：「……我就不再是你的小三兒了。」

　　說畢，他緊緊抿上了唇，周邊擠壓出幾道僵硬的線條，他好想撇開視線，他好不想看著白雲飛的神情越發錯愕與失落，但至少，最後一次不要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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