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六十八回、光天化日妖怪來？》

《第六十八回、光天化日妖怪來？》─妖道篇第二章

　　在白雲飛被罵了死不要臉，聶芳、藍烝、白陌桑三人笑到眼淚奪眶而出後，終於安靜下來了。一眾少年悠悠哉哉揀菜來吃，聶芳舉杯飲茶，茶湯正觸及上唇，卻猛地被喉間那一股氣勁噴飛而出。

　　聶芳不是故意的，好在桌上的菜都吃完了。

　　無人開罵，因為大夥兒都被外頭那慌亂的喊聲嚇到了。

　　「妖怪！妖怪來啦！有妖怪跑進來啦！」

　　先是一陣喊叫，而後又是比肩繼踵的腳步聲和男女老幼的驚叫。

　　一眾少年齊齊看向店門，藍烝愣愣道：「妖怪？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陸寧倏然起身，二話不說徑直朝門口而去，藍烝眨了眨眸子，隨後也跟了上去。聶芳抹了抹嘴，起身奔去，丟下一句：「白陌桑跟緊你堂兄！」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靜默須臾，白雲飛驀然起身，一手一人拉著飛奔出去，白陌桑還踢到桌腳，痛得他一臉猙獰。

　　他三人出店後，壓根不見聶芳三人。看人群都由北端而來，三人便逆行而去。白雲飛覺得自己真像個帶弟弟們逃難的大哥。

　　跑著跑著，唐言軒忽然叫了一聲：「房頂！」

　　白雲飛腳步霎止，白陌桑差點被甩出去。唐言軒又粗喘道：「走房頂好不？」

　　白雲飛愣了一臉，遲遲沒有動作。唐言軒眼角一抽，甩開他的手，朝右側屋舍奔去，踏腿兩下，輕盈地登上房頂。

　　白家二人看得一愣一愣，見唐言軒哼了哼聲逕自往北端奔去，白雲飛猛然回神，拉著白陌桑踏上房頂，緊追其後。白陌桑都快哭了，因為他又踢到屋簷了。

　　也不知向前奔了多少，街上幾乎不見一人，直到跑至街尾，是一處大院，院中有幾棟小宅，定睛一看，才發現大門上匾題三字：登高樓。

　　圍牆內傳出打鬥聲。

　　白雲飛三人跳下房頂，朝大門敞開的登高樓而去，白陌桑差點兒摔了。過了檻兒就看到聶芳和藍烝持劍走跳。兩人之間還有第三個黑影，真的就是黑影。

　　聶芳瞥見三人，扯嗓喊道：「雲飛！攔住他！」

　　白雲飛怔了一怔，雖心中有疑，卻仍依言取劍，踏步奔去。

　　甫至跟前，白雲飛這才看清藍家二人要他攔下的是何物。該說那是人嗎？

　　那是一個不及三人胸口高，卻渾身生滿黑色長毛的生物，可仔細一看，那生物時而四腳朝地，時而雙腳站立。最令他們驚訝的，是毛髮勉強沒蓋住的四肢，明顯是人手人腳。

　　聶芳以劍面抵禦劈來的利爪，又喊道：「雲飛！陸寧讓我們別傷到他！他是人！」

　　白雲飛聞之大驚，甫欲出劍刺去，又匆匆收回，轉回防禦，急道：「疏影公子去哪了？」

　　聶芳叫道：「取法器！」

　　那黑毛人被圍困其中，欲攻欲逃皆是徒勞，攻勢即為尖爪，行動單一，倒不算什麼威脅。不過三人就像在考驗運氣一般，任誰都不希望黑毛人朝自己撲來。

　　還站在原地的唐言軒與白陌桑看了看四周，發現躲了很多人，唐言軒還聞到了腥味。

　　白陌桑懦懦道：「唐公子，咱們現在該做什麼，那又是什麼東西……」

　　唐言軒冷靜異常，盯著前方淡淡道：「不做什麼，就等陸公子來。我也不知道那是何物，大概真是妖怪吧。」

　　聶芳三人與黑毛人交戰數回，白雲飛喊道：「為何不打暈他啊！」

　　聶芳煩躁地道：「陸靜虛不讓啊！你問他去！」

　　去哪兒問？白雲飛愕然，全然不能理解原因為何。在這期間，藍烝偷偷抓了幾把黑色長毛，可收手一抽，手上除了一撮黑毛，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不管拔了多少毛下來，那黑毛人都不見一絲缺口，黑毛好似生生不息，取之不盡。

　　又不知交戰幾回，只可守不可攻的被動姿態讓聶芳差點崩潰，拚命叫著「陸靜虛你快給老子死回來啊」這類的話。

　　忽然，一柄仙劍像在回應聶芳那般，從天而落，正巧落在黑毛人身側，掀起一股風勁，聶芳三人齊齊向後退了一大步，愣愣地看著那柄仙劍。

　　碧春流蘇，鹿角卷紋，劍格一朵白梅，乃是疏影。

　　可那疏影劍與平時略有不同，劍身竟纏了一條繩。僅僅轉瞬，隨風揚起的流蘇都還未落下，以劍體為中心，又爆出一股氣勁。上頭纏著的白繩脫落上浮，登時像活了起來，狠狠纏上黑毛人。

　　蓬亂的毛髮被白繩緊緊縛住，黑毛人抽搐幾下，軟軟倒地。

　　旁邊三人看得心有餘悸，那黑毛被白繩緊縛，竟縮瘦了許多，看那體格，倒像瘦弱的兒童。

　　疏影劍顫晃幾下，倏然抽起，朝著一方徑直飛去。聶芳三人齊齊隨之看去，就看到一身略顯狼狽的陸寧堪堪行來。

　　陸寧面上帶灰，衣袍略為凌亂，乍看之下像與人打過一架。聶芳愣愣道：「陸寧？你跑去跟人打架啦？」

　　陸寧搖搖頭，緩緩上前，道：「縛鬼索藏於陸府，由機關獸把守，費了些功夫。」

　　聶芳又是一愣，道：「……機關獸？」

　　機關獸屬偃術一類，俗稱木甲術，可灌注靈力，通常用於守衛。不過機關獸是很少見的，幾乎只有上古遺跡或禁忌重地能見之，再不然就是有錢人家的金庫了。據白雲飛所知，金家宗主金子笙的藏武閣門前就有一隻，只認金子笙與金冠玉。

　　而機關獸外型、功能多樣，偃師造詣尤其重要。不過神州大陸當前的偃師數量極少，發展不易，機關獸所需材料常用到稀有礦石，往往一具造價不斐，十分注重經驗與技術，因此偃師多半為家業。

　　藍烝猛然回神，急道：「不不，先別說什麼鬼機關獸了！靜虛公子，這渾身黑毛的是什麼鬼東西？」

　　唐言軒與白陌桑見危險已除，也悄悄湊了過去。

　　陸寧道：「尚不清楚。」

　　這回答真是糟心。忽然有一群人疾行而來，聶芳認出了領頭的那名婦人，就是陸府家主！

　　夫人神色慌張，急道：「多謝、多謝各位小道長！靜虛賢姪，不好意思了！」

　　聶芳道：「夫人，能不能請您解釋一下？」

　　夫人看了過去，雙唇抿了又抿，十分驚懼，沉默片刻，才懦懦道：「這孩子啊……是七日前家僕在林外尋得的，瘦弱不堪，連話都不會講，帶回陸府後暫時喊他阿口。照顧三日後，大夫來看過，雖阿口瘦小歸瘦小，可身子無恙，便送來登高樓，一邊教他如何生活、說話，一邊讓他幫忙做些小活兒。原本都還好好的，怎知今天我帶人來登高樓看看，方才用膳時，阿口竟、竟渾身長滿黑毛！還抓傷了許多人！」

　　說到最後，夫人臉色刷白，心有餘悸。

　　聶芳道：「方才我們幾人聽聞有妖怪，一路往北端跑來，在街上見到這黑毛，一路追趕，追回了這登高樓。夫人，您可知阿口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夫人抱著雙肩，眼神空洞，如行屍走肉，連連搖頭。兩名侍兒上前攙扶。

　　聶芳心中慨嘆，當初見家主夫人神采奕奕，風光自信，甚有大家氣度，可如今見了妖異，終究是名尋常女子。

　　他也不怪她，就是心裡抹不去那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陸寧忽然道一字：「怪。」

　　聶芳怔了一怔，看將過去，道：「是啊，的確很怪。」

　　怎料陸寧卻搖了搖頭，道：「不是很怪。是怪。」

　　聶芳登時皺起眉頭，沒聽明白。白雲飛恍然驚道：「疏影公子說的是妖魔鬼怪的怪！異變之物！」

　　陸寧點頭。一眾世家公子齊齊震驚，藍烝道：「聶成華在課堂上才答過的……怪，乃世間一切不合理，多為異變！」

　　眾人又齊齊看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毛人，藍烝又道：「那這孩子，究竟是人不是人？」

　　靜默須臾，陸寧道：「帶回盈盈一水間。」

　　聶芳連連點頭，道：「對！帶回盈盈一水間！玄機大哥肯定知道怎麼辦！就算玄機大哥無法，這雲水鎮屬雲門地界，雲門人才濟濟，肯定也知道如何處置！」

　　一眾世家公子心內齊齊無奈：「把自家雙仙放哪兒去了？」

　　夫人臉色蒼白萬分，早被帶去陰涼處。一男人上前作揖，道：「各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敢問各位是要將阿口帶至雲門？」

　　聶芳看了過去，道：「是啊，不然你有辦法？」

　　男人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多謝各位公子！多謝！只是在下有個請求……」

　　藍烝道：「說。」

　　男人瞥了家主夫人一眼，嘆道：「夫人很關心阿口，雖然他傷了幾人，但都無大礙。在下希望各位公子代陸府拜託雲門，不要傷害阿口。就算、就算雲門真容不下阿口，那陸府願意將他接回！」

　　一眾少年驚愣，聶芳默默收回方才對家主夫人的那番感慨。陸寧點頭，道：「好。」

　　得到陸寧首肯，男人連連躬身道謝，又匆匆跑去家主夫人那兒，夫人聽了轉述，竟死灰復燃，一臉欣慰。

　　隨後登高樓的住民、陸府的家僕圍了上來，全在替阿口求情。說他又乖又善良，雖然孤僻了些，可做事細心，還會主動幫忙，大夥兒都很喜歡他。

　　世家公子們聽畢又是驚訝不已。他們雖然忌憚阿口，卻是因為他傷了人，可其實登高樓這麼多人，要制服阿口應當不成問題，但阿口還是逃出了登高樓，只是最後又被趕了回來，可見大夥兒都不想傷他。

　　聶芳會心一笑，想這些與姓陸的有關的，果真都很不錯。要不是情況特殊，他真想問問敏兒還好不好。

　　一眾少年直接從登高樓御劍，唐言軒什麼也沒說。而阿口是由陸寧抱著的，那畫面特別詭異，看得聶芳直直發笑。

　　＊

　　一干人等返回盈盈一水間，守門的被陸寧手上那一團黑毛嚇了一跳，可陸寧半句解釋也沒有。聶芳他們原想說明，卻發現雲門的人壓根沒打算問，便作罷不說。

　　一眾少年來到在水一方，陸玄機與唐蝶語恰好人在，二人一見陸寧手上那團黑毛，嚇得都站了起來。

　　陸寧將阿口輕置於石案上，卻半字不說。聶芳諒他還是懶得說那麼多話，便將情況娓娓道來。

　　陸玄機與唐蝶語二人聽畢，愣愣地看向阿口。唐蝶語道：「嗯……所以說，你們希望怎麼幫他？」

　　他這麼一問，一眾少年面面相覷。是啊，能怎麼幫他？

　　白陌桑訕訕道：「蝶語哥哥，那個……有沒有辦法先讓阿口變回原樣啊？」

　　唐蝶語立即看向陸玄機。陸玄機瞥了他一眼，道：「此人為怪，乃異變之物。暫且不論他本身就與常人不同，那他突然異變，事出必有因。只要能找出因何事何物異變，事情倒是好辦。」

　　白陌桑愕然：「所以還得回陸府嗎！」

　　陸玄機淺笑道：「這事本與你們無關，問道也結束了，就交給雲門處理吧。」

　　頓了頓，又道：「不過，靜虛你怎麼了，為何這般狼狽？」

　　陸寧搖首淡淡道：「沒什麼。」

　　聶芳噗嗤一聲，他方才沒說機關獸的事，怎料陸寧也懶得說。既然陸玄機都問起了，聶芳便主動說了機關獸的事。

　　陸玄機聽畢甚是訝異，道：「陸府竟有機關獸？」

　　藍烝道：「玄機大哥，你也不知道？」

　　陸玄機緩緩點頭，道：「是啊，我並不知此事。這縛鬼索不過尋常仙器，何需機關獸把守？靜虛，你去何處尋得縛鬼索？是否還有他物？」

　　陸寧搖搖頭，道：「陸府主宅後方有一處地窖密室。那時將他趕回登高樓，我告訴夫人，不想傷他就得使用仙器。夫人告訴我密室所在，卻沒告知機關獸的存在。當時匆忙，情況混亂，我沒細看，不過那處密室，倒像墓室。」

　　聶芳道：「那縛鬼索放在哪兒？」

　　陸寧道：「就在機關獸手上。」

　　陸玄機道：「靜虛，那機關獸外觀如何？」

　　陸寧道：「人形，很巨大，力氣大，動作不快。」

　　聶芳訝然：「說起來，你把那機關獸怎麼了？」

　　陸寧緩聲道：「拆了。」

　　「噗！」

　　一眾少年面面相覷，心內齊齊瞭然：「難怪拖這麼久時間，還弄得灰頭土臉。」

　　陸玄機緩緩點頭，道：「陸府如何，本與我們無關，這件事便不要探究了吧。靜虛，帶上這孩子，隨我去一趟雲中殿。」

　　陸寧道：「是。」

　　然後陸寧又抱起阿口，和陸玄機離開了在水一方。剩下幾人面面相覷，唐蝶語讓弟弟們就坐。唐言軒開始天花亂墜地說起了雲水鎮的事，當然連金家有機關獸的事也說了，還強調是白雲飛告訴他的。

　　半個時辰過去，陸家二人回來了，陸寧立刻就回了房。

　　聶芳道：「玄機大哥，雲中君如何說啊？」

　　陸玄機坐了下來，淺淺笑道：「不必擔心，雲門會接手此事。雲中君稍微查看了那孩子，說他極有可能是妖人之子。」

　　白陌桑驚道：「妖人之子！就是說妖怪跟人類生的孩子嗎？」

　　白雲飛皺眉道：「妖與人生下的孩子……我還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真有這麼回事。」

　　唐言軒道：「所以說，阿口是被什麼邪物刺激了，才露出妖的那一面？不過陸家夫人說那時在用膳啊？」

　　陸玄機搖搖頭，道：「不見得是邪物，也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東西。若說邪物為惡，仙靈為善，那麼善惡都有可能激發出他體內的妖力。那孩子年幼，無法控制力量，靠的全是本能。接觸善者，本能認為有危險，便激發妖力與之相抗。若說是用膳，怕是吃了驅邪的東西。」

　　唐言軒恍然：「哦！跟養蠱蟲的道理一樣嘛！有的用同類相輔相成，有的則用敵人相激相剋！」

　　一眾少年齊齊於心內白眼，也只有唐言軒能那麼理解了。

　　陸玄機柔柔笑道：「嗯，阿言理解得很快呢。」

　　一眾少年心內又是齊翻白眼，也只有陸玄機會這麼誇唐言軒了。

　　唐言軒一旦受到誇獎，就會志得意滿，鼻子都翹了起來。藍烝道：「照這樣說，登高樓應是不會出邪物的，可登高樓又能出什麼善類？且那孩子從被帶回陸家都過去七日了，難道今天伙食特別不同？」

　　聶芳道：「莫不是有心人為之？」

　　白陌桑驚道：「咦！聶兄你好邪惡！竟然會朝那個方向想去！」

　　聶芳睨眼過去，道：「白陌桑，你不考慮最壞的打算，就不可能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

　　白陌桑沉面無語。

　　陸玄機笑道：「聶公子說的倒是不錯，凡事思考全面總是不虧的。已經告知雲中君可能是膳食有異了。對了，不知各位弟弟們會不會參加蓬萊盛會？」

　　聶芳道：「蓬萊盛會？那不是長輩們參加的嗎？大師兄二師兄是要參加的樣子。」

　　白陌桑道：「家慈讓我跟著雲飛哥哥。」

　　白雲飛猛然瞅了過去，道：「又跟著我？那我不就得走陸路回家了？」

　　白陌桑苦笑道：「呵呵……是啊。雲飛哥哥，對不起。」

　　白雲飛嘆道：「罷了罷了，我也想過是不是要帶著你一塊走的。說來那蓬萊盛會，叔父應是不會讓我參加的。」

　　唐言軒訝然：「咦？不會讓你參加嗎？說起來你白家就白先生代表啊？」

　　白雲飛有些稀奇他這麼驚訝，也沒多問，點頭道：「是啊，會再派幾名門生過來，我們問道學子大概會直接返家吧。留下來也無事可做吧？」

　　聶芳道：「唐家定是清竹公代表了，也就是說，唐小三也會留下吧？」

　　唐蝶語笑道：「確實如此。」

　　白雲飛大驚失色，立即改口道：「晚點我就去拜託叔父！」

　　聶芳噗嗤笑道：「雲飛，你太積極了！」

　　唐言軒低著頭，誰也不看，半聲不吭。

　　藍烝大嘆一氣，想那白雲飛若非獨子，怕是連家都不回了吧。

　　當陸玄機表示自己不會參加蓬萊盛會，但會讓陸寧留下時，除唐蝶語外，少年們都震驚不已。他與唐蝶語先前談的那些顧慮，自是不會告訴晚輩的。

　　結果一直到晚膳時間，少年們紛紛散了，陸寧都沒從屋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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