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傲視群雄蒙面人》─妖道篇第十一章
一干人等在附近晃悠等待時間,幾近午時,聶芳遙遙看見了三個熟悉的人影。他也沒跑過去,只是揮著手,就等著他們自己走來。
等三張人面清晰可見時,聶芳才喊道:「秀秀姑娘!徐姑娘!徐央!」
他的喊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圍了上來。
行來三人立定,朝一眾世家子弟拱手作揖。秀秀道:「各位公子,你們也來啦!」
聶芳道:「秀秀姑娘,此行多兇險啊!妳怎麼會來呢?妳家還有其他人來嗎?」
秀秀綻開笑容,立即挽住了徐凡凡的胳膊,道:「我家就我一個,但我不是一個人!」
她的舉動讓眾人震驚不已,想說她倆的關係何時這般親近了?
雖說秀秀與徐凡凡同為問道第二組,可徐凡凡向來只與徐央同行。如今看徐凡凡仍面無表情,實在難測。
一聊之下,才知秀秀與徐凡凡在問道最後半個月時,因為一點小機遇而結識,之後還結為姐妹,即便各回各家後也保持著聯繫,也是因為知道徐凡凡要來風家,秀秀才堅持要來的。不然秀秀不過一般人家,於當地仙家拜師修習,風家如何邀請都不會輪到她頭上。她又說家中只有她一人,如此看來,便是所拜仙家並無受到邀請了。
聶芳算是明白秀秀與徐凡凡的姐妹情誼了,他瞅了瞅比兩名女子站得更後半步的徐央,心內笑道:「如此看來,這個徐央反而才是小姑子了!」
閒聊的過程中,又有幾名外家青年行來,算上秀秀與徐家二人,問道的同窗只有十二名,另外二十來人。最令世家公子們最驚訝的,是羅燦也來了,而且又是孤身一人,靜靜地待在一旁的樹蔭下。
非問道同窗的二十來人中,幾乎是三、四個人一起,有些一臉擔驚受怕的,有些卻自信滿滿,無論如何,都是各懷鬼胎。聶芳想,指不定還混進了風家的自己人。
又過一會兒,風家來人了。一共來五人,為首那個看來年紀稍長,其餘都是少年。聶芳發現,風家內部不是以三人為單位便是五人,而問道又是七人,莫不是風家都以單數而非雙數行動?
一群人離開客房區,越過大片大片的院子,拐了幾個彎兒,一路上瞧見了不少風家的人都成團行動,最後被領到了一處高台前。
周圍已經佈滿風家人,那台子比盈盈一水間的評審台矮了幾階,但仍是高高在上的。至於台上中央擺了一張桌,桌面放了一大張紙,上頭寫得密密麻麻。位上坐著一個人。席位右後方站了一個怯懦的身影,相較席位左後方那兩名身姿,簡直鼠虎之別。那兩道身影正直挺立,待一群人走近後,他們才看清台子上的四個人。
或許該說,只是兩個人。
位上的是風棋,右邊的是風青。左邊兩個雖著風家衣裳,但凡外露之處皆由繃帶包起,頭戴紗縵,看不到臉,長髮後披,只能見一人高壯一人較瘦小。
聶芳指著台上蒙面二人驚聲叫道:「是那兩位高人!」
藍烝亦是震驚不已,他以為那兩位高人應當是跟著風仲羲的。在場除了他二人,就屬陸家兩人知道聶芳在說什麼了。
何簡兩手搭在劍上,咬著牙死死盯著台子,低聲道:「……二公子!」
他是在詢問自家公子,他是在徵求同意,可他遲遲沒有得到回答。何簡遲疑片刻,側頭看去,發現自家公子側臉陰冷森然,叫他不禁愣神。何簡這才發現,他家公子不是不怒,也並非怒不敢言,而是不若他魯莽。
白雲飛道:「什麼高人?」
聶芳正扭頭過去要說明一番,卻被台上風棋搶先喊道:「──聶成華!」
渾重的喊聲截斷了所有人的思緒,一群外家齊齊看去,只見風棋咧著一抹怪笑站了起來,仰面睨群,道:「敢情你也認識我家一光二玉啊?」
聶芳愕然嘀咕:「什麼一光二玉?」
風棋領著蒙面二人與風青慢慢步下台子,每踩下一階,唐言軒心內便多一分驚懼,直到那四人下了台子,他已經幾乎躲到白雲飛背後了。
白雲飛不解,但他不覺得眼下是詢問的好時機。
風棋還是那張傲視群雄的神情,他振袖兩把,如鷹鶴大氣,接著拱手,卻是輕軟綿懶,特別隨意,道:「諸位公子,歡迎來到崑崙山,多謝賞面。」
藍烝嘖了一聲,咕噥道:「這像是歡迎?」
金冠玉一身正直地站了出去,拱手輕點,道:「風公子,不知可否請你說明一下麒麟崗的情況?還有我們能幫什麼忙,又該在崑崙山待多久?」
外家眾人心內齊齊感佩:「不愧是地位相當的世家貴族少爺!」
風棋沉面須臾,又揚起笑容,道:「金公子莫要著急,且聽我娓娓道來。風青,說吧。」
說畢,他便回身邁開步子,回到了台子位上,剩下風青與蒙面二人。
等到風棋都踩上階梯了,風青才看著腳尖用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一聲「是」。
風青縮著肩膀往前走了幾步,那蒙面二人也跟了上去。他驚恐地回頭瞥了幾眼,是更加畏縮了。待步止,風青抬眸,挑了個神色看來較為溫和的聶芳看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道:「據我們的統計,約有三百具走屍。在等候諸位的這幾日,派人探索麒麟崗,尋找引發夜宴、發起屍變的源頭,最終判斷是在一處大型山洞中,不過實際上為何物並不清楚……有勞諸位了!」
說畢,他緊抿著唇明顯在虛喘。
聶芳攤手道:「風青,你說你們風家人才濟濟的,那麒麟崗又在崑崙山內部,大費周章讓我們這些外人來,還得供吃住,所費不貲。雖說邀請夜宴練手是好,不過你說三百多具走屍?全部都是走屍?沒半隻妖物?敢情你們崑崙山是座屍山啊?只埋屍不生妖的啊?三百多具都兇起來的話,你們家一人一隻還不夠練呢!你看看我們這邊三十多人,一人還指不定打不到十隻呢!還有連源頭是何物都不知,放我們進去送死啊?」
喇喇哩哩說了一大串,外家眾人都聽得又驚又愣的,更何況是風青?
風青面露驚懼,瑟瑟發抖,眼神飄移不斷,牙關打顫了好幾回,才懦懦道:「……我我我……對不起……我不清楚……」
藍烝朗笑道:「哈哈哈!聶成華,用腦子想一想,你也不看看蒙著面的那兩個前些日子都做了什麼?麒麟崗上三百多具兇屍,要解決就是眨眨眼的事兒!那源頭多半也就個廢物,哪裡需要他們大風家出手?請咱們來,不過就是風大公子想重溫問道之舉嗎?那麒麟崗就是讓咱們玩沙去的!」
聶芳立即轉頭過去,誇張一臉地笑道:「嚄!藍烝你說得可真好!的確是我糊塗了!沒想到風大公子表面看不出來,其實心裡很想我們呢!走屍就三百多具,問道考核的邪靈一日就打超過了,看來咱們今天住一宿,明日到附近走走觀光,就能回家了呢!」
風青臉色鐵青至極,非世家的一眾外家子弟也是。
誰都聽得出來,他倆就是故意的。果不其然,台上風棋重重拍案,挺起上身指著台下罵道:「聶成華!藍浩清!邀請你們是你們的福份,不知感恩,還廢話一堆!」
聶芳踏半步出去,仰面瞪著台上,喊道:「姓風的!你地位還沒我高呢!敢這麼喊我藍家的公子嗎!」
風棋又拍案一聲,怒道:「聶狗!我要怎麼喊你管不著!你們都是一群螻-─」
話未說畢,忽地,風青繃著身子大喊了一聲「對不起」,當即截斷了自家少爺的話。
全場靜默須臾,連周圍的風家人都怔住了。風青抬起面門,全身發顫,他猛地重重跪下,朝藍烝納頭,道:「藍公子對不起,對不起……少爺他以為都是同窗,稱呼親暱一些沒關係的,對不起……」
聶芳皺眉道:「為何是你要道歉?」
藍烝冷笑道:「親暱?這叫親暱?喊我藍浩清便算了,你方才聽見你家少爺說什麼了?聶狗?這聶成華是我藍家的狗,可不是你們風家的狗!」
風青又是重重磕頭,不斷道歉。忽然有一外家人衝到他身邊,將他拉了起來,風青原心懷謝意,卻僅僅須臾便察覺不對。那名男子袖中藏小刀,架住了風青。他立即連著風青回身,衝著台子大罵:「你們這群瘋狗!風棋!這傢伙是你重要的隨侍吧!快將我父親的遺物交出來!」
風青嚇得臉色死白,雙唇歙張不定,「少爺」二字左右就是吐不出來。他之所言,眾人齊齊驚異,全然明白不能。
其實那人背對著三十幾名外家人,正後方則是世家公子們,也就表明著他認為身後那些人都是友非敵了。
聶芳緊蹙眉頭,不知當救不當救。他並不討厭風青,與藍烝一搭一唱也只是要激出風棋的真面目,也沒想過那膽小懦弱的風青會成了程咬金。不過,他確實很在意那人說的「父親的遺物」。
姑且有三個可能。第一是那人遭逢與燈火闌珊處那般災;第二是風家併吞他家不成;第三是那人之父依附風家卻不幸身亡。
原因如何?也只能繼續看下去了。
風棋鬆了鬆神情,又擰起了眉頭,睨視而下,道:「你是何人?」
台下那人瞠目結舌,架著風青的力道越發加重。聶芳忽然有些想笑,那人對風家有大恨深仇,可風棋壓根不認得他。
那人正要答話,風棋卻平緩下來,面色一沉,抬手一揮,淡淡道:「一光。」
那人一怔,忽有一陣利風疾來,他感覺到一股涼意,又感覺到一股溫熱,接著又感覺到一股空虛,最後感覺到的,是疼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大聲尖叫,袖中小刀匡噹落地,除了利刃,還有與其相連的手掌。
外家一眾人嚇退了一步,誰也沒看清方才的情況,但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麼。蒙面之一較為矮小的那人,長劍都還未收鞘,且刃上還滴著鮮血。
那人驚聲狂吼,臉色死白,抓著自己前端空虛的右腕,踉蹌地退了兩步,使得世家公子們往兩旁退去。
風青顫抖地回過身,看到那人腕前空虛,嚇得向後跌去,綿延流出驚懼的低吟。
被稱為一光的蒙面人跨出一步,就站在風青身側,舉劍對著失掌那人。
全場靜默片刻,台上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一光,撤。」
一光霎時甩去劍上血跡,將劍收鞘,退回了原位。
台上又傳來一道聲音:「風青,滾過來,真是丟臉。」
在斷掌那人的驚叫中,風青聽是聽到了,可他根本行動不起來。忽然又有人走了過來,他還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在來人走至身側碰觸到他時,他還本能地揮手反抗,卻仍被抓個正著。
風青瞥見八卦麒麟,才意識過來,原來是自家人。接著,他直接被拖上台子,等自家人鬆手後,他又跌倒在地。風棋僅是冷冷瞥了風青一眼。
風棋睥睨台下,道:「髒死了,快拖下去。」
說畢,周圍又來了三名風家修士,不顧斷掌那人嘶吼尖叫或是掙扎反抗,直接將人拖走,徒留滿地鮮血,以及右掌與小刀。之後又來二人,一人持一厚布,一人持一長叉,將斷掌戳起來包了進去,之後拾起小刀離開現場。真的只剩血泊了。
一眾外家人不言不動,所有人都忌憚著蒙面二人的實力。如果他二人也在台子上的話,聶芳與藍烝倒是敢繼續夸夸其談,可如今劍已飲血,只要風棋一個下令,這個距離加上方才出劍的速度,根本躲不掉。
無風卻透著一股危險的味道。
方才領路的那個人走到前方,還是帶著四名少年,與蒙面二人倒是離了些距離。領路者道:「還請諸位將佩劍交與我們保管。」
就這麼一句,沒有任何解釋。眾人當然是怨聲載道,仙劍即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後方有一聲喊道:「開什麼玩笑?佩劍交給你們了,我們不就手無寸鐵,任你們宰割了!」
領路者隨聲音看去,自是無果。他淺淺嘆了口氣,揚起一個看來毫無情感的淺笑,道:「嘿嘿……是這樣的,諸位也知麒麟崗上佈有法陣,走屍才出不來。那即便諸位進去了,法陣也不能撤,我們是怕諸位仙劍的靈力對法陣有所影響。」
頓了頓,又道:「還請諸位莫要擔心,我們有另外準備佩劍與諸位使用。」
白雲飛皺眉沉聲道:「那走屍用尋常刀劍滅得去?你當走屍與你一般不堪一擊?」
於他身後的唐言軒驚了一驚,連忙掐住他外衣一隅,雖說晚了一步,但明顯是在制止他。白雲飛瞥了身後一眼,神情還是格外凝重。
唐言軒瞧見那道目光,他忽然覺得,白雲飛並非單純在質問與數落風家人。
既是世家公子發話,領路者定了一定,將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又上提了一些,道:「公子莫急,有法陣在,肯定滅得去!」
藍烝顰眉道:「行,你先拿著要配給我們的劍去滅滅看。」
領路者一下斂起笑容,陰陰地看向藍家公子,沉默片刻,他低低喊道:「收劍!」
語音一落,周圍的風家人全圍了上來,保持著約十五大步的距離,卻將他們困得密不透風。領路者作揖又道:「還望諸位配合。」
白雲飛兩手按在佩劍上,一個伏身踏了出去,越過最前頭的藍烝時將劍出鞘,由下而上朝領路者劈出一道劍氣。唐言軒的反應慢了一些,他不就那一瞬間沒死死抓著嗎?
領路者才正要將面門抬起,壓根躲不過去,可身後一名少年眼明手快,及時抽劍,湊上前擋了下來。領路者嚇得退了一步。
四周風家人一陣騷動,即將要縮短距離,台上卻傳來一道聲音:「不許動手!」
周圍立刻安分下來。聶芳一個咬牙,也跨出步子抽劍劈了過去,怎料又一名少年竄出來,穩穩接下。白雲飛並無繼續動作,倒是聶芳還想再攻,甫抬劍,便冷不防被抓住手腕。他吃驚側頭看去,竟是陸寧。
聶芳還未來得及反應,陸寧便一個發力,退步的同時也將聶芳向後拉了去。
聶芳倒是沒跌倒,當然也沒跌到陸寧身上,而是穩穩站定了。聶芳甚至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
藍烝朝台子大喊:「風棋!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欺人太甚!」
風棋緩聲道:「來我風家,遵我風家。不從者,依律處。」
聶芳咕噥道:「笑話,真當我們是家犬?」
場面安靜得詭異,片刻,金冠玉朝台子喊道:「風公子,金某的問題,你尚未答完。」
他的神情與聲調與平時不同,更像是在比武那般的認真。
背後一群外家、各家門生心內齊齊對金家公子敬佩不已。
領路者吞了口唾沫,拂開眼前的少年,朝金冠玉作揖道:「金公子,還請您將佩劍交與我們,做個榜樣。」
如此一來,金冠玉的行動便是十分重大了。眾人齊齊看向他,只見他瞅著領路者片刻,手勁柔暢地卸下佩劍,卻未交遞過去,道:「我與我家門生的佩劍能交出去,但金宵的佩劍恕難從命。若貴府執意要取,莫怪金某強護了。」
金冠玉於一眾外家眼裡看來,與雄豪無異。
領路者又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向自家少爺,那神情足夠明顯了。領路者立即將面門回正,訕訕笑道:「依金公子。」
頓了頓,他扭頭喊道:「收劍!都注意了!這些佩劍比你們的命還重要,都給我拿好了!」
領路者身後一門生朝金冠玉行去,躬身抬雙手,金冠玉毫無遲疑,將佩劍交遞過去。除金宵外,另外兩名門生亦不吭一聲,將佩劍交了出去。
金冠玉帶頭交劍,形勢一下扭轉過來。其實打從進了風家的門,便是風家處於上風,金冠玉反而平衡了這個趨勢。
一群八卦麒麟裳圍了上來,一眾外家咬牙暗罵,神情哪有一個是想交劍的,可手還是乖乖將佩劍遞了出去。
就剩公子們與世家子弟尚未交劍了。
白雲飛瞧向金冠玉,道:「金兄,你是認真的?」
金冠玉道:「金某未曾敷衍了事。」
白雲飛驚心,深知事態如此。緊了緊牙關,憤憤將佩劍入鞘,遞了出去。立刻就有人上前接下。
白家兩名門生見之,亦行之。
唐言軒用力掐著自己的衣裳,抿了抿唇,心內又憤又怕,最終還是投降了。當他鬆開手,鬆開反抗的想法,他也卸下了佩劍,並朝後頭自家門生道:「唐蒙、春夏,交劍。」
聶芳急急看向藍烝,卻只得一個嘆氣的回應。任誰都知道,事已定,不可違。
待所有外家人手無寸鐵,領路者終於發話:「那麼請諸位隨我來,等到了法陣入口,再發放佩劍。」
果真如聶芳所說,大中午的連午膳都甭吃了,那麒麟崗壓根日夜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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