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六十五回、青青子衿悠我心》

《第六十五回、青青子衿悠我心》

May 15,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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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青青子衿悠我心》─問道篇第三十三章

　　劍術考核過後七日，終末聽學第一日，於第一學堂。原來只有四空位，如今又多了兩個。

　　大先生手持拂塵，捋了捋鬍鬚，環顧眾學子，最終將目光停於聶芳。大先生道：「問道最後兩月了，是該好好收心了。久久未見，如今我再抽人問幾道題──聶成華。」

　　聶芳早就面笑盈盈，就等著大先生喊他名兒。眼神那般明顯，他想像白陌桑那樣裝作不知情都難。

　　刷刷起身，聶芳道：「學生在！」

　　大先生瞇了瞇眼，道：「我且問你，今有一妖，無人所飼，修練有成，得何？」

　　聶芳在心裡翻翻白眼，還以為又要問同樣的問題。他清了清嗓，道：「善者得仙妖，惡者得精怪！」

　　大先生問曰：「何為怪？」

　　聶芳答道：「怪，乃世間一切之不合理，或人或事或物，多為異變，或受外力所致！」

　　大先生問曰：「此精怪殺生無數，作惡多端，有違天道，該當如何？」

　　他心想，限制成如此，總不會再答與上回一般了吧？

　　聶芳在心內嘆了嘆氣，想還是問了這題。他道：「捕之，錮之，談之，勸之。或淨或封或散之。」

　　大先生點點頭，正要發話，豈料聶芳又道：「可是，妖能成精，必兇悍異常，拘禁不易，往往需耗數時數人，甚至得出動上等仙器，且必波及甚大，傷亡無數，得不償失。」

　　大先生怔了怔，道：「那你以為如何？」

　　聶芳搖了搖頭，淡淡道：「找出或造出一個能控制住任何一隻妖的法器，然後出現一個能制住群妖的人。但我認為，那樣的人都飛升成仙了，除非霍亂天下，造成極大危害，神仙根本不會管那些事。」

　　「……」

　　大先生又怔了怔半晌，道：「所以你以為如何？」

　　聶芳道：「不是飛升成仙反其道而行與之抗衡，而是深入敵營同成妖魔與之相生相剋。收服群妖，訂定規則，不從輕則罰之，重則令妖殺之，正如仙門一般。」

　　全場驚呼。藍烝雙眼圓瞪，其實他早該拍桌起身，將聶芳臭罵一頓，可他沒那麼做，他做不到，他震驚得反應不過來。

　　大先生捋著鬍鬚的手堪堪滑落，緩緩道：「你欲將妖魔與人同等對待，如何能成？」

　　聶芳終於有了表情，淺淺笑道：「大先生，您上回問我的是『今有一妖，受人所飼』。而妖中亦有王，那麼，我只需制服妖王，便可制群妖了。」

　　大先生急道：「妖王隅卯！你如何制之！」

　　聶芳搔著臉嘿嘿笑道：「我哪知道，我又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跟神話傳說似的！不過聽說妖王智慧極高，懂人言、思想卓越，指不定會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大先生倒抽一口氣，登時沉面，道：「且不論你見其尚能存活，若妖王真思想卓越，千百年間又何嘗沒想過你之所言？又為何不行之？」

　　聶芳斂容，眨了眨眸子，尋思片刻，道：「嗯……因為沒必要啊？」

　　他說得倒是簡短，可大先生明白他所言何意，竟不禁心中寒顫，肅然生畏。

　　全場靜默無聲良久，大先生讓聶芳坐下。聶芳作揖道謝後一屁股坐下，發現右手邊那道視線，便燦笑回之。陸寧不避不閃，靜靜看著他。

　　幾乎就這麼看了整整兩個時辰。

　　午時一到，鐘響一聲，大先生示意，片刻鳥獸散。

　　藍烝倏然起身，直接將正要起身的聶芳按回位上，還蹲下身將他的頭壓在案上，罵道：「聶成華！你都答了什麼！」

　　聶芳抓著他的手腕哀號：「小公子饒命啊！大先生都沒動怒了，你生什麼氣啊！」

　　藍烝眉角一跳，又一個發力，怒道：「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嗎？你忘了自己都幹了什麼蠢事嗎？」

　　其餘三名世家公子齊齊看去，心生疑惑。

　　聶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連連哀號：「我沒忘我沒忘！你才是我的朋友！我才不會跟妖魔當朋友！我方才說的，是當主人！」

　　藍烝猛然鬆手，卻莫名惱火，眉頭緊蹙，咬牙沉聲道：「你自己說我是主，你是僕，你就是我藍浩清的狗……你還想狗養狗？」

　　聶芳刷的一下跳起來，躲到了才剛站起來的陸寧背後，探頭苦笑道：「我沒說！沒說我要狗養狗，我方才的意思是，如果世間能出那樣的人，就不必懼怕妖魔了！我長在藍家，六大世家、四大尊家！那是前程似錦、風光無限！我幹什麼想不開去同流合汙？」

　　唐言軒走到藍烝旁邊，冷聲道：「聶成華，我且問你，就算真出了那樣的人，那你如何保證，那人一心向善，不會與妖魔同道，危害世間？」

　　聶芳笑容一僵，大大嘆道：「唐三公子，您真是聰穎過人，能思人所忘，直搗黃龍……我如何保證？除非我自己成了那樣的人，我如何保證？」

　　唐言軒抿起雙唇，顰起眉心。藍烝格外錯愕，怒意油然而生，跨出一步，抬手揮出一拳，也不管陸寧是不是站在那兒。

　　聶芳神色一驚，當即抱頭後縮，心道：「哇哇哇！抱歉了陸寧！」

　　拳勁越過陸寧身側，聶芳感受到微微的風從頭上掠過，不過這不對勁。他猛然抬頭，發現藍色的袖子就在頭上，所以他退了一步才直起身子。眼前之景，叫他震驚不已。

　　不只他驚訝，動手的藍烝、一旁的唐言軒、躲在後頭的白陌桑都驚訝。

　　陸寧側過頭，抬起左手攫住藍烝的右腕，特別特別緊，緊到藍烝都皺起了眉頭，緊到都被迫攤鬆了拳頭。

　　然後，陸寧將那藍袖慢慢向後推去，同時慢慢將面門回正，最後拂袖一甩。藍烝吃痛一聲，踉蹌一步，差點撞上一旁的唐言軒。

　　陸寧的神色異常冷沉，可他半字無言，逕自扭身離去。

　　行過唐言軒身邊時，唐言軒感受到一股冷凝之氣，不禁心生畏懼，肅然起敬。

　　陸寧走出學堂，發現白雲飛與金家二人在外等候，拱手一瞥，腳步毫無減緩。

　　白雲飛還想問聶芳他們怎麼還未出來，嘴才張了一半，陸寧就走了。他與金冠玉面面相覷，惑道：「金兄，看疏影公子那樣，莫不是成華兄又得罪他了？」

　　金冠玉道：「確實有這可能。」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那四人終於從學堂出來了。可他倆見了奇怪，每人神情凝重，氣氛著實詭譎。

　　見唐言軒心有餘悸之貌，白雲飛連忙迎上前，道：「唐小三，出了何事？」

　　唐言軒抬眸看他，癟嘴道：「你問白陌桑，就他局外人。」

　　局外人？

　　這詞兒讓白雲飛聽得又驚又疑，莫不是除了白陌桑，包括陸寧在內，四人吵架了？

　　那四個人能夠吵架？白雲飛想想都覺得很神奇，索性將目光對向驚魂未定的白陌桑。

　　白陌桑東張西望，心有餘悸，隨後將白雲飛拉到金冠玉那兒，遮著嘴小聲將方才的事如實相告。

　　金、白二位公子聽畢，齊齊訝然。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樣，一群人各懷想法到飯堂吃午膳去了。

　　世家公子們那一桌，安靜異常。除白雲飛與金冠玉，全悶悶埋頭自食其食。白雲飛心裡自然也很慌亂，可他還是忍不住一直偷偷朝左手邊那顆硃砂痣看去。

　　＊

　　翌日學堂上如舊，大先生一邊講課，一邊隨機點著人起來答題。

　　世家公子們雖說有了些互動，可白雲飛與金冠玉怎麼看怎麼怪，尤其是聶芳與藍烝的交流，特別彆扭。

　　問白陌桑與唐言軒他倆曾經發生過什麼，自是無解而終。

　　下午聽學結束，在學子們吵雜的討論聲與腳步聲中，陸寧仍然端坐於位上。他向來是最晚走的，但今天不一樣。他看著案上書卷，輕喊了一聲「聶芳」。

　　隔壁座位的聶芳正要起身，聽見細微的叫喚，又跌回位上，他看了看陸寧，又轉向另一邊，抬頭向其餘人道：「嘿嘿，你們先去飯堂吧，我與陸公子有悄悄話要說！」

　　三名少年神色複雜，沒說什麼，一道走了。目送三人離去後，聶芳轉身面向陸寧，道：「靜虛公子，找我何事？」

　　陸寧緩緩向左看去，道：「你昨日那番言論──」

　　尚未說畢，聶芳當即抬手截話道：「且慢！如果你是要與我討論我昨日說的那些，還請你行行好打住吧。就算藍烝不在，我也不想說了。」

　　陸寧定了一定，道：「不是，我沒要討論。」

　　聶芳驚道：「啊？不然你想怎樣？」

　　陸寧道：「只是想問，你與藍公子發生過什麼，是否與藏情山說的那些有關？」

　　聶芳愕然：「你、你對這個感興趣？」

　　陸寧正色道：「他昨日出拳，是為犯禁。」

　　「啊？」

　　聶芳霎時怔住，一時沒明白過來陸寧為何說起這個。尋思一會兒，幡然醒悟，驚道：「你在威脅我！」

　　陸寧不過淺淺搖頭，道：「隨你想。」

　　聶芳臉色鐵青，思緒繁亂，不知當講不當講。他細細思考一番，也能理解陸寧為何想知道，畢竟他在藏情山沒頭沒尾說了那些，模稜兩可的，陸寧那時沒追問已是萬幸。如今引發事端，還波及到他，也不算個局外人了。

　　也就是說，陸寧似乎有理知道那些？

　　聶芳自然不希望藍烝被罰，雖說告知往事本就無傷大雅，但他以為那是與藍烝的秘密，告訴誰都不該告訴陸寧。

　　但他很清楚陸寧的為人，要是不一五一十說了，藍烝可真會難逃其責。

　　心內掙扎數百回，聶芳終究妥協，大嘆一氣，垂了肩淡淡道：「我自小住在藍家，你也知日月山莊也在山上，與你家一樣有個後山。我小時候經常往山裡跑，見到幾隻奇形怪狀的動物，我讀了書才知道那些是妖，特別弱小的妖。我挺喜歡那些小妖的，比藍家養的狗還乖，又安靜，會靜靜聽我說話，有時候還會給我帶小果子。」

　　頓了頓，忽然失笑一聲，又抬眸道：「可是我保護不了那些小妖，我兩度看著小妖在我面前被打得魂飛魄散！所以在藏情山那會兒，我才會說……至少在你們家，小妖不會走著走著誤觸陷阱，死於非命。」

　　靜默須臾，陸寧道：「你喜歡妖？」

　　聶芳猛然一怔，連連搖頭道：「不是！就像你那時說的，那些小妖不害人不作惡，既無殺意，如何殺之！我只是……我……」

　　我什麼，他也說不出來了。他想說，他只是覺得小妖很可憐，而且是他害死那些小妖的。

　　陸寧淺淺搖頭，道：「你沒有錯。」

　　聶芳又是猛一怔，他直瞪瞪地看著陸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陸寧目光如炬，正義凜然，又道：「你可知，前任藍家宗主，藍罔死因為何？」

　　「……」

　　聶芳驚無可驚，倒抽了一大口氣，喃喃道：「夜宴……夜宴……」

　　他倏然起身，踉蹌不穩，跌跌撞撞朝門口爬去，同時激切叫道：「我去跟藍烝道歉！陸寧，多謝了！」

　　陸寧目送聶芳著急的身影離開學堂，又呆坐了一會兒才悠悠起身。

　　聶芳咬著牙狂奔，他哪裡管得著什麼盈盈一水間不可疾行，他現在只想見到藍烝，親口說那一句對不起。

　　藍烝的父親，藍罔是如何死的，全天下人都知道，那可是一段佳話。那時么子藍烝才出生，藍罔便被請去夜宴，一座村子為源頭，遭陰邪之物所占，引來群魔亂舞，情急之下，為保一村之民，竟與源頭玉石俱焚。據說那引起夜宴的源頭，便是一妖。

　　藍家宗主因妖而亡，藍家人恨妖錯了嗎？是，沒錯。藍烝更是無辜之最，出生便沒了爹。

　　聶芳一衝進飯堂，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徑直來到世家公子那桌，行雲流水屈膝跪坐下來，劈頭就是一句「對不起」。

　　幾名公子齊齊看去，又驚又疑，尤其是被看著的藍烝。

　　見無人有反應，聶芳又正色道：「藍烝，是我不好，我錯了，對不起。你是我朋友，什麼妖魔鬼怪我才不管，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了！」

　　「……」

　　藍烝愣愣的神情堪堪轉為驚恐，雙唇略啟，卻半字吐不出。

　　與他對座的唐言軒瞠目結舌，驚聲道：「告、告白？」

　　「……」

　　登時世家公子們的目光都對向了唐言軒，他被這麼一群人盯著看，忽然訕訕起來。這短暫的沉默對他有如永恆。

　　聶芳古怪地看著他，道：「唐小三，你胡說什麼？是想被告白想瘋了嗎？」

　　唐言軒肩頭一顫，死盯著聶芳，其實他就只是不敢朝另一邊看去，卻能感受到另一頭有道十分熾烈的視線。

　　「唐小三，你──」

　　白雲飛忽然發話，可才吐出這麼四個字，唐言軒便猛地朝他看去，卻什麼也沒說，就一雙叫他閉嘴的眼神。然後他就乖乖閉嘴了。

　　又是一陣莫名的沉默，藍烝也終於醒過了神。他看向聶芳，平聲道：「聶成華，你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就好。不過，你既然有心道歉，那五罈不醉不歸就當沒賭過吧。」

　　聶芳訝然：「怎能如此！」

　　藍烝冷靜地抬起食指，道：「就一罈，不許討價還價。」

　　聶芳大驚失色，簡直晴天霹靂，可他理虧在先，只得接受，至少不是全消。他軟軟垂下肩膀，嘆道：「好吧，一罈就一罈。一罈哪夠喝啊……」

　　藍烝揚唇不語。

　　雖說不明白他二人發生何事，竟還牽扯上了不醉不歸，但其他公子見之，想是無事了，便不打算多問。

　　聶芳委靡地去打了飯菜回來，藍烝看來心情大好，白陌桑的視線一直在白雲飛和唐言軒間游移。誰讓白雲飛一直盯著唐言軒，而唐言軒一直悄悄瞥去，又匆匆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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