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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和顧暉刻意保持沉默。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下，該名護工如坐針氈。不到二十秒，他便撐不住垮臉了，擠出一絲猙獰的笑，「你可真夠義氣的啊。」嘲諷的對象自然是坐在他前頭的「好兄弟」。孫永勝幾乎蜷縮成團，腦袋都不敢扭過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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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特往這人腰間一瞄，那別在口袋上的明晃晃的工作證，寫著「孫同源」三字。心道，還得是自己人，才開罪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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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了，同源，繼續這麼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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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那孫同源霍然起身，一手拉過孫永勝的肩膀，「所以你就要推我出去嗎？你們這些混蛋以為把我推出去，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明明你們都有份，憑什麼要我一個人頂罪？」後兩句他是朝在座諸位嚷的。陡然拔高的聲量，讓許多人的神經更為緊繃，表情簡直可以用精采紛呈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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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嘛，人家顧暉老老實實一個人，怎麼會幹那種事？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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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我本來也不太相信，感覺太離譜了，一聽就是惡意的造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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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明媒正娶的，本就沒犯什麼過錯，是為了躲避家裡人才流落他鄉，想著掩掩藏藏和老婆過完下半輩子，哪知道，偏有人這麼缺德，逼得人家出來揭自己的底，完了還對人家兩夫妻喊打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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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要不是有人拉幫結黨的，我才不想攙和這種鳥事呢。我也不想做壞人啊，可我能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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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還挺後悔的，當時要是沒鬧得這麼大，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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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那些帶頭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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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指定了替罪羔羊以後，方才還噤若寒蟬的各位頃刻間變得無比健談。他們有的使勁懺悔，有的熱烈控訴。子君聽著那聲浪一陣比一陣大，簡直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場群情洶湧的街頭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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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同源一下子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完全失去招架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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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這幫人就是見風使舵的高手，子君完全能想像出來，當年的顧暉被他們迫害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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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做，跟殺了我們夫妻倆有什麼區別？」「顧暉」欺身上前，一團黑雲壓眉。孫同源摔坐到椅子裡，「我、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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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明是你跟我說，親眼看到顧暉把黛娣拉到廁所裡欺負，你還說他把手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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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你媽的，孫永勝把你的臭嘴閉上！」孫同源臉都氣青了，差點一拳揍到孫永勝的後腦上，顧暉攔面將拳頭截下。看到顧暉的眼神，孫同源流露出明顯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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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不會是討厭我才這麼做吧。」顧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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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同源僵硬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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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向你確認一件事。」顧暉抓住他一把頭髮，逼他仰頭對視，「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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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同源僵滯半晌，忽然像是驚醒過來，渾身打了個顫。「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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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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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絕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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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就是你第一個提議要把我趕出去的。謠言也是你散佈的。你以為你否認，我就什麼都猜不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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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逼我了……求你放過我，行嗎？」孫同源撲通下跪，額頭咚咚撞在地板上，「我給您磕頭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我我我，真不是故意害您的，公交起火真的只是一場意外。求您了，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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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大聲說出是誰指使你，這裡所有人，都可以活著離去，包括你。」顧暉將孫同源一腳踹倒在地，「否則，你就拉著這裡的人跟你一起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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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兒聽到自己能不能保命完全取決於孫同源一句話，忙不迭地倒戈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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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逼兒！……」一人忍不住用方言飆出連串髒話，「還不趕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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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也忍不住加入咒罵，可罵了半天，孫同源的嘴巴還是一動不動。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上前狠狠踹了孫同源一腳，孫同源倒地之後，另外兩人先後衝上去將他鉗住，緊接著又圍上來數人。孫同源大聲喊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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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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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永勝目瞪口呆，似乎沒有想到，平日和平共處的同事們會有如此兇殘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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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林小東！是林小東指使我的！不要再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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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喊出名字，幾人的手和腳都頓在半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轉頭看看顧暉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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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暉聽到答案以後，眉頭都沒皺一下，恍若他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在眾人都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他一語不發地穿過人群。「走吧，子君。」他開門轉身，把子君叫回神來。子君望向他，只覺籠罩在那人身上的層層陰雲，終於散開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浸染他的眼底。某個意象從腦海深處往上升騰，愈來愈清晰。餘暉散盡，旭日初升，漫漫荼紅似火，直燒至她的心底。恍然之間，她已跟隨那人的腳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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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半路，還是子君先打破沉默，「你打算拿那些人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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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暴揍一頓就放了吧。」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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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呢，你要放過自己嗎？顧暉。」子君停下來，前頭的人也慢下來。「你剛喊我什麼？」他睜大眼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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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代表朝陽，也就是一個嶄新的開始；顧的偏旁，不就是讀「葉」嗎？」子君眸光淡靜，「旭這個名字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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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這個聰明人臉上看到一種近乎癡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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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我沒想到你會猜出來。」他啞了半天，擠出一句支吾的話來。摸摸後腦，又撓撓鼻樑，簡直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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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啼笑皆非，「你都這麼明顯了，我還能猜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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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真正的顧暉無奈攤手，「誰都不會在『顧暉』還活著的情況下，就斷定世上還有一個『顧暉』吧。賴小姐直覺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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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倉庫裡的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他反倒成了顧暉？」子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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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安全逃出去，最好什麼都不要問。」顧暉嚴肅道：「我不想連累你。你和我演了一場戲，既能幫我，又能幫你自己。你是狠面的人——這個假消息很快就會傳遍療養院，到時候再也沒有人敢把你當病人看，即使你逃出去，也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將你抓回來。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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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演戲的一部分作用就是確保她能安全離去。子君錯愕了片刻，難過的情緒忽地竄上心頭，「我幫你什麼了？我什麼都沒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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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暉說：「你幫我很大的忙。至少在這世上，有個好人會一輩子記得顧暉是清白的。另外，請賴小姐把黛娣平安送出去，交給你們南港園平那邊一個叫許自南的年輕人。我幫你順利逃出去，作為交換，許自南替我照料黛娣餘生。這就是我請賴小姐幫我的最後一個忙。療養院裡林小東的眼目早就被顧暉……被倉庫裡那誰拔除得一個不剩，再給我兩三天時間，等我把卸甲鄉裡的髒東西都清理乾淨，就安排幾個人把你和黛娣護送到金海暫時安置下來，接著就沒我的事了。等南港那邊局勢穩定，許自南就會找人來接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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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百感交集。對於逃跑，她設想過十幾種可能性，也做好了自己隨時會被殺的心理準備，唯獨眼下這種可能性，她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竟會有人在背後默默替她鋪排好了一切。可是，這個許自南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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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他回答：「雪城的女兒趙世希，你應該認識吧。」子君點頭，「當然。」他接著道：「許自南跟她是青梅竹馬。他幫你，因為你是趙世希在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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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幾句話十分虛幻，子君聽清了，卻什麼都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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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她從沒聽說過世希身邊打小有這麼個青梅竹馬，其次，她也不明白自己怎地就成為世希「唯一一個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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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麼多年，你真是徹徹底底被蒙在鼓裡。」顧暉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憐憫了。子君覺得不爽，「是是是，我就是什麼都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傻子，我認，行吧。快別吞吞吐吐的，都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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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明天11點有加更，把海星療養院這個大篇章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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