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四年前，葉旭的心曾一度陷入地獄業火之中，那麼如今他的心便是燒鑄而成的劍。正所謂火裡來，水裡去——煉劍、煉人，左不過也是這個過程，火燒捶打過，終須入水「淬火」，方能使鋼變得異常堅硬，冷鋒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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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冷劍，縱有殺意卻無恨。它清楚自己的使命，平日悄無聲息，出鞘時微微震鳴，直取一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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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待這個目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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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來，他幾乎再也沒有入眠的時刻。在床上盤腿坐著，抵擋腦中可怕的畫面，熬過比惡夢還要漫長的夜晚，已成為他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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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黃的床簾在微風中拂動，不知為何，這讓他想起廣漢的櫻花，三四月，大朵如雪，綴滿枝頭，在曦光中搖搖曳曳。舊時的凡塵，擾動他的心神，他閉目將其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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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凡塵中浮沉掙扎，待人木訥忍讓，內心卻不可一世的自己，早就在一場大難中化成了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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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來，在空氣中輕輕地彈了一曲變奏版的《鐘》。自從徹底走進葉旭這個身分，他就選擇把琴聲也留在了過去，即使他日可能迎來重生，心境也再不允許他彈奏純正的古典。他無法順著原路回去，枯萎的情感也葬送了他對未來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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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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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是那個人的簡訊來了。這是他唯一與外界有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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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況如何？」對方發來這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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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回他：「我已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只是我暫時還無法助她擺脫迷幻藥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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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接著追問：「她的神智可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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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會瘋癲。很奇怪，明明吃了我的解藥，她的神智應該恢復了才對，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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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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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她真的病了。真是這樣，就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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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說詳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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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告訴他康樂中心裡的經過，賴子君聽到麥佑維十一年前造訪這家療養院後發生的事，是如何突然頭痛發狂。他頓時想起另一些事，猜想她的病症早有徵兆。「說起來，在她還沒被控制起來的時候，我曾暗中觀察過她。她初來的那天晚上，外面下著滂沱大雨，我當時站在窗邊，就看到她一個人在暴雨中又是奔跑，又是叫喚的，好像在尋找什麼人。但我明明瞧見她是一個人來的，她回頭要找誰呢？找到蟬畫的時候，她的行為就更古怪了，一直盯著天花板看，手伸得高高的，就好像正拉著誰，忽然她好像看見了什麼恐怖的畫面，慘叫幾聲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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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段發出去，他又追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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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師，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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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花了一點時間閱讀訊息，不一會兒就開始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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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不樂觀，得趕緊把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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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點時間。Z下過嚴令，醫護們看得特別緊，康樂中心裡發生那樣的變故，醫護們怕是對我起了警戒心，目前我得謹慎行事。」他們向來默認以Z代稱製毒師顧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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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小心暴露身分。」接著對方又道：「我有一份情報給你，或許有助我們判斷Z接下來的行動。」對方甩出這句，葉旭不由定了定神，靜待他的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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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我被抓到林小東的貨船上，聽到他的手下在討論Z背叛林小東的下場。我猜那只是一種假設性的討論，並不是真有其事，但手下在背後這樣議論，意味著林小東必定已經發現了一些Z反叛的蛛絲馬跡，只是證據還不夠確鑿。根據你之前所言，Z對H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叛主，而他在組織裡被林小東強壓一頭，幾乎到卑躬屈膝、言聽計從的程度，這樣沒道理的事，H卻因林小東功大，從不加管束。若Z真的另有圖謀，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Z對林小東的陽奉陰違是受H默許的。」H是他們對狠面的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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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分析一下點醒了葉旭，「你的意思是，H對林小東沒以前那麼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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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我猜得沒錯，Z開始不受林小東使喚，那他受命逼瘋賴子君的任務，也不會認真地辦到底。你仔細觀察，找準你們一起出逃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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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那時，我就請賴子君帶著我的妻子一起逃，後面一切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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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好一會兒沒有回，輸入得斷斷續續，似乎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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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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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苦笑。「逃與不逃，都是死路一條。我還不如留在原地等死，總比牽累你們的好。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H和林小東都有辦法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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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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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勸我了。我一無所有，又能逃到哪去？難道又要隱姓埋名過下半輩子？要真是這樣，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葉旭下定決心再發一句：「我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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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不再多言。「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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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回：「那我必定不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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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碗摔落到床邊，白粥撒了一地。子君抱頭呻吟，倒在床上翻來覆去。昏暗的書房，雜亂的書堆，她正衝著誰哭號——那是什麼？那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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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麥大哥那張蒼白驚惶的臉，他試圖握住她砸書的手，卻還是被書角砸中了額頭，傷口淌下一絲鮮紅的血來。是我的錯，我還是沒能救她。子俊的死，也都怪我無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些什麼話？這些畫面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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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將手伸向站在床腳的白衣女孩，救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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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女孩笑得可親，好像完全不在意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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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子君艱難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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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甘情願留下來，頭就不會再痛了。」女孩親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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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畫面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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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的，它們只是試圖讓你痛不欲生。都忘了吧，就好像你以前那樣做，忘記一切才會好受一些。你會繼續敬愛你的丈夫，帶著一些悔意愛我，一年比一年接受子俊的逝去……留下來，永遠留在這個終點和起點上。」女孩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愛憐地撫摸子君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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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似乎沒那麼痛了，腦中那些疑幻似真的影像也逐漸消退。她長舒一口氣，一切又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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