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身後，響起窸窣的腳步聲。一隻被月色晾白了的手臂，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來。世希扭頭一看，竟是姍姍來遲的林大嫂，她的手上握著的是不知何時飄落在地的合照。林家住在巷弄深處，想必比旁人晚一點收到消息。林大嫂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的少年。「森鵬來到我們家那天，穿的也是一個樣。我認得。」鬆鬆垮垮的奶茶色T恤，胸口上是卡通蔬菜形人物的塗鴉。「這衣服我現在還給他收著，沒捨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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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嫂懷念的表情逐漸變得惶惑。她盯住少年旁邊的小女孩好一會兒，抬頭看向世希，滿目不可置信。世希回她一個乏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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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坑姑小小的客廳裡，卻擠坐著五個相對無言的人。當山一人坐到對面，右邊顴骨那兒腫了一塊，紅紅的漫到眼角。他用一個冰袋把傷處摁著，陷坐在椅子裡，頹唐得像一隻落敗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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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林大嫂、坑姑、秀妹依次坐在沙發上，各想各的心事，不時都往他身上一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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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睡覺了。」被老爸毆了一棍子的當山還在氣頭上，直沖沖的，竟真的站起來，說走就走。秀妹衝過去把他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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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盂蘭勝會上，你到底看見了什麼？」世希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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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摔坐到椅子上，本來翹了個腿，被世希這麼一問，又把腿放下來。「我不是被六叔公捂了眼嗎？……嗐，就只看見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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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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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黑壓壓的人影，他們舉著手電筒，白花花地晃著，但我看得很清楚，那燈光指著地上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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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是我的媽媽汪雪城，是吧，你剛才說麥村長已經親口承認了。那麼，請你告訴我，另外一個人是誰？」世希咬了咬牙，勉力維持聲線的平穩，「那些人圍著他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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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一臉的有口難言，他看了看坐中間的坑姑，抿住嘴不知該如何往下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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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時又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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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垂著頭，又往坑姑的方向瞥了一眼。世希轉頭打量坑姑，這大姨可真是從頭到腳都被愁雲慘霧籠罩著。「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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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時見到一隻驚弓之鳥，縮了縮脖子，瞪著眼睛。「啊，怎麼了？」坑姑強打精神，向她投以關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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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難道，也在現場。」幾乎是斷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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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語塞，扭頭把氣撒在當山身上，「你說你，往我這邊瞧什麼勁。」臉色卻愈發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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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出口。」當山結結巴巴給自己辯護，「一個大男人的，我，我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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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擼起袖子，「剛才是誰站在祠堂口那兒口若懸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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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不正來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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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呼地站起來，捏著兩拳默不作聲。吵架的兩人登時好像咽了蒼蠅。「我要聽答案。」世希壓著聲音裡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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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便有些慚愧了，明明是自己起的頭，怎好扔到坑姑頭上，那畢竟不是漢子所為。硬著頭皮也必須給世希交代清楚。「地上另外一個人，是六嬸婆的弟弟，賴子俊。」他一拳打在自己的大腿上，「那些圍著他們的人渣，正在欺負他倆，逼，逼他倆脱衣服做那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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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立在原地，如遭雷殛。「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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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扶著額，洩氣道：「是真的，是真的。對不起，我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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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保守的林大嫂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種羞恥的秘事，錯愕得瞋目豎眉，不知該把老臉往哪擱。林家進村不到十五年，自是對當年事一無所知。而秀妹，則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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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他們的人，是不是你們麥家？」世希通紅的眼眶裡，滾下憤恨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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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急得站起來，「不是，我對天發誓，不是！」坑姑隨即附和：「這個我可以作證，確實不是麥家人幹的。那些敗類我認得，他們都是黑道上的人，在園平橫行霸道、作威作福慣了。這樣欺負兩個孩子，想必是收了錢給人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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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給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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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查過了，說是你媽媽的後父找人幹的，沒記錯的話，那人叫吳文美。聽說這傢伙靠骯髒手段發了一大筆橫財，被你媽媽找到證據捅了出去，他變成通緝犯四處躲藏，但心裡還記著這仇呢，就找了這幫道上的混混教訓你媽媽。」當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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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美......」世希喃喃唸著，「吳文美......」她要把這個名字烙在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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