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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表示洗耳恭聽。吳莫玲站定在那兒，彷彿陷入了沉思；用食指觸著眉心，語速比方才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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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在墮樓的前一天來見許自南時，額上有傷。那時，她說過一句，『這支手機不要也罷』，也就是你手上這支——」吳莫玲往世希手間一指，「許自南問她是不是高以畢打了她，她沒作聲。但這是否就代表一定是高以畢下的手呢？她來找許自南時，已知自己這支手機在他的手上。這事她從何得知？許自南沒說，那就只能是把手機給許自南的那人說的，也就是朱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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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設馮寧見許自南之前，去見過朱霞清。以她倆這種矛盾的關係，還有朱霞清那死愛面子又強勢的性格，她會不會對馮寧動手呢？如果真是那樣，馮寧事後不願張揚而去找情人高以畢療傷，那也在情理之中。可馮寧貿然跑到高以畢工作的地方去，高以畢大概率不會給什麼好臉色。馮寧面對許自南時的表現，放在這樣的語境下也似乎說得通。我的意思是，除了高以畢外，朱霞清也可能會對馮寧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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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關於分手。朱霞清為什麼要馮寧跟高以畢分手？馮寧在藥企裡只是個業務層面的職員，她私德不好，並不會對公司聲譽或股價構成什麼實際的影響。難道是她為了高以畢，不惜做出什麼損害公司利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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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敲自己的額頭。「在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我們需要搬出一個很重要的前設，那就是馮寧跟高以畢這段地下戀情到底涉及了哪些層面。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們交往了多少年，朱氏製藥就和他們形影不離了多少年。比如說，馮寧過去有六年都待在佛羅里達，那六年裡他倆是怎麼維繫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高以畢還真的去過佛羅里達，而且還是整整八次！你以為他真有這麼深情，不惜赴千里也要與馮寧相會，但事實是，那八次裡面，高以畢這隻鐵公雞是一毛錢都沒花，純純的慷他人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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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莫玲撇著嘴，用力比出好幾次「八」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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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八次啊，他都是受朱氏製藥旗下幾家子公司邀請去佛羅里達參加演講和研討會的。說什麼演講和研討都是個幌子，廠方美其名付他一筆豐厚報酬，實則就是款待他和他的醫療團隊出國旅遊去。類似的擦邊操作放眼整個業界也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這同時也說明，高以畢和這家藥企『暗通款曲』的事早在馮寧進入企業前就已經發生了。儘管馮寧後來進入企業也幹過同樣的事，那也是跟足了『規矩』，並不是她借職權之便與情人私相授受，既然如此，朱霞清為什麼還是非要馮寧跟高以畢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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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可能性。第一種，不是朱霞清想讓他倆分手了，而是高以畢想要分手，但馮寧太難纏，他想到找外援，像朱霞清這樣的老合作夥伴當然是不二人選，她不會介意做個順水人情給自己的老客戶。第二種可能性，馮寧和高以畢還幹了別的事，觸碰到公司的警戒線了。」吳莫玲木無表情地往走廊上瞧了眼，確定沒人經過後，從桌上抽拿起那份臨床試驗協議書複件，舉到身前展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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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第一種可能性我證實不了，但對第二種我還有一點把握。我懷疑這份試驗協議牽涉到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樁醫療事故。那時死了一個叫雍俊廷的小男孩，高以畢就是他的主治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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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新癲癇藥臨床試驗協議，是馮寧代表藥廠和院方談攏的一次合作，試驗計劃主持人由高以畢的恩師擔任，高以畢則親自跟病患講解與簽立知情同意書，不僅如此，受試者的不良反應收集和通報也一併由他負責。難道你不會疑問，這種瑣碎的工作明明由研究助理做就好了，他一個忙得腳不沾地的兒科醫生幹嘛要湊這個熱鬧？當然你無法從任何一份文件上找到高以畢的名字，我想他也不至於那麼傻把自己的名字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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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不為人知的操作，都是我去暗訪那些在醫療事故後申請退出試驗的家庭告訴我的。一般人很難質疑專業人士，退出的受試者的父母做夢都不會想到是高以畢聯同恩師和藥廠坑了他們，畢竟雍俊廷是否死於新藥引發的心肌炎無從稽考，知情同意書上也沒有註明這一項危機。這些家屬只是感覺後怕了，才為自己的孩子終止了試驗。至此，我推論高以畢等人對病患蓄意隱瞞了心肌炎這個嚴重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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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以畢為何會冒險為一家藥廠的利益打掩護？身為一名公立醫院的醫生，他無法從藥品裡收受回佣，也無權干預藥物採購，我一直挺困惑藥廠怎麼會找上他合作。順藤摸瓜往下查，我終於發現藥廠想要籠絡的不是高以畢，而是高以畢的恩師。這師徒倆和他們的團隊在兩年前，就著手籌劃開一家大型專科醫務所了。有這樣的想法，恐怕也不是近年的事。因為這位恩師老早就開始拉著高以畢和朱氏藥業打交道了，時常也是他拖著高以畢出入這家藥企贊助的大型醫學會議。這一些搭橋鋪路的彎彎繞繞，其中的門道我就不多解釋了。反正，高以畢剛出社會就受他恩師庇蔭，將來鐵定也是要跟著他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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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合作的問題。朱霞清不會不清楚這些年來藥廠跟這些醫生們都是怎麼合作的。可是，新藥試驗他們竟敢明目張膽拿病患的性命開刀，這恐怕已超出朱霞清的容忍範圍。但馮寧不做都已經做了。抗癲癇藥試驗作為推動院方長期合作的先導試點項目，馮寧是絕對不可能允許它就這麼黃掉的。」吳莫玲將協議複件舉到自己眼前，面色森然道：「這份協議簽訂後不到十天，馮寧就突然吸毒跳樓死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伸指往紙上一彈，目光轉暗，「試驗項目，或許就是馮寧之死的導火線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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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沉寂下來，微塵在一縷光線中慢慢打旋。世希碰了碰那折射在床鋪上的晨曦，腦中浮現的，卻是廢校裡那道破樓而入的光。她依稀聽見了一些外間的聲響——在稍遠而不見的瘦樹上，好像站了一隻杜鵑在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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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個問題。」世希抬眼望向床尾處的吳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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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和……販毒組織的聯繫是？」她小心翼翼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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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莫玲回道：「現階段我們只是在考慮，馮寧的橫死有沒有合謀的可能性。這方面我們所能掌握的證據很薄弱，我也只是懷疑馮寧體內測出的芬太尼來自外力介入。至於合謀的動機，還得從更多的層面入手調查。我想關於芬太尼這一點，可以由許自南補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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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望向許自南。他點點頭，道：「馮寧已經徹底戒毒三年，在沒有外力的影響下，她不太可能突然走回頭路；而且據我所知，她以前從沒有碰過芬太尼，因為這類毒品十分危險，比海洛英的藥效要強上五十倍，更加致命。在我們這裡，芬太尼被列作處方藥物，有強力止痛、鎮靜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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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問：「既然芬太尼可以當成藥物使用，那它的來源也可以是藥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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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沒錯。」許自南看著她，說：「目前一些含芬太尼成分的藥品，可以經處方在獲授權的藥房買得到。不過，據我所知，這些含有芬太尼的製成品幾乎都是進口的，而朱氏製藥自己也沒有出產這一類藥品。想要透過藥物來濫用芬太尼，合法途徑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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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懂了。「所以，馮寧體內的芬太尼一定不是藥，而是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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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道：「可以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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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摸著下巴，思索道：「而馮寧自己也沒有動機去碰芬太尼，所以感覺上更像是被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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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還查到一件事，但不確定跟馮寧案有沒有關係。」吳莫玲突然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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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和許自南都把目光投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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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莫玲說：「五年前，朱霞清斥巨資收購了一家在印度的原料藥廠，打通了自家企業的垂直生產供應鏈，算是可以自給自足了。但我查到她在這個月中，忽然透過澳洲一家從未合作過的原料廠，大量購入鴉片類止痛藥的原料。這就有些古怪了。我稍微查了一下那家澳洲廠，發現它的老闆去年換了人。前主人覺得這廠幹不下去，把廠便宜賣給了一個當地的華僑。新老闆一上任，就把業務包一包賣給別家，只留下一片罌粟田，也就是那些鴉片的來源。這華僑老闆是一個家境清白的商二代，中規中矩，沒什麼特別之處。但一個人的背景愈是乾淨，我愈感覺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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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線索不足，吳莫玲沒有就此話題往下探掘，只在聽者心中留了個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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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莫玲走了以後，世希問許自南：「如果馮寧案真的跟林小東有關，你打算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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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把看向窗外的目光轉過來。「我相信你早有自己的一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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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其實，也想要給他一次機會吧。」世希垂目盯著手裡的銀色手機，「要不然，這東西也不會一直在我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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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不能被拖下水，這是底線。」許自南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悲憫的微笑，「造過孽的人，回家的路是很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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