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連連,街上濕氣凝滯,近晚時分的天色較平日暗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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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外下班的人潮陸續多了起來,對面超市的燈牌散發著迷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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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記了一下午的旅行團,衛敏兒坐在酒店櫃檯裡,累得兩眼發直,望著街上發呆。同事們還在招呼散客,一整天下來埋頭工作,他們之間都沒說到幾句話。偶爾打幾個眼色,表達「好想下班啊」、「又來個奧客」的心情,已經是他們工作時間最大限度的社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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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小時就可以下班,衛敏兒疲乏的內心卻半點不得輕鬆。因為她已經在為緊接著的下一份兼差預算時間,她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褪下這身制服,爭取在幾分鐘內跑進對面超市裡買一包排包,然後在通往附近輕鐵站的路上,將兩片麵包塞進嘴裡。剩下的排包還可以給男朋友阿皓做份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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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出神,又走來一名客人。衛敏兒頭也不抬地問:「有訂房嗎?」那男人挨近來,卻笑嘻嘻的不說話。衛敏兒被他身上煙酒混雜的難聞氣味勳得眉頭一皺,不由瞥了他一眼。這青年卻呲著一口黃牙在笑,朝她噓的一聲,彷彿在逗什麼小狗小貓似的。衛敏兒感到莫名,又有一絲害怕,但大堂裡這麼多人,還有她的同事坐在旁邊,料想他也不敢怎麼樣,便直視他微笑道:「先生是否一個人入住?請出示身分證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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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來接你下班而已。」那青年歪頭歪腦,語氣輕挑,忽然伸出脖子來,衛敏兒隨即往後一縮。「有份好差事給你。」他虛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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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等你啊。」他眨眨眼,笑著轉身,以一種目中無人的姿態大步邁出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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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放在鍵盤上的手僵了。她緊張地吞了口唾液,小心翼翼地環視周遭,同事們低頭幹活,似乎並未察覺有異。隨即,她給待會上班那兒的大排檔老闆發了條訊息過去:「家中突然有事,需要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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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出去,那青年果然在酒店旁邊等她。他坐在欄杆上抽煙,一見到她,立馬熱情地招手。衛敏兒不知該拿什麼態度對待他,只好生硬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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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尾隨青年上了一輛銀色客貨車。她坐在後座,青年則負責駕車。路途上,她緊張兮兮地抓著胸前的安全帶,不時瞟一眼後視鏡裡青年吹口哨的臉,大氣不敢出。地上的啤酒瓶哐哐噹噹四處滾動,不斷往她腳上撞。車廂裡的冷氣開得特別大,直往她臉上噴。她穿著一件短袖,身上很快起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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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她才開始注意到街景,這不是上次他們去的那裡。「不去雷十三街那個唐樓嗎?」青年彷彿毫不在意地笑說:「那裡啊,被條子給端了,我們現在去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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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半懂不懂地喔的一聲。只見車子拐進一條陰暗小路,卻還沒有離開園平區。他們在一個休憩花園外下車。四周行人稀少,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們穿過花園,鑽進一座灰暗的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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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就看到一面慘不忍睹的信箱牆,幾乎每個鋅鐵箱子上都有拳頭或腳踹的凹痕,塗鴉滿布,中排的信箱口裡更是塞滿了煙頭、吸管、塑料袋等垃圾。衛敏兒跟隨青年上樓,昏暗的燈光使人不得不小心注意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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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在青年身上嗅到的氣味,現在倏忽變濃了幾倍。她的腦子脹脹的,每吸一口氣,都有一股作嘔的衝動。濁臭的廉價煙味,混合一股惹人煩燥的悶腥,比上次去的宏和樓還要環境惡劣。幾名衣著相近的青年蹲在樓梯間打牌,酒瓶、酒罐橫七豎八堆在角落裡,裡面同樣塞滿了煙頭。水泥地上還有不明的黃色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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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群人的面相,都比領路的青年略年輕。路過時,他們一頓瞎起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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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魚哥,泡了個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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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豬仔喔?哇!好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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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言穢語你來我往,爛魚一邊笑吟吟地陪他們胡鬧幾句,一邊繼續往上走。「不講啦,上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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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衛敏兒自己的錯覺,這群人好像被什麼關鍵字禁聲了似的,臉上洋溢的痞笑瞬間收斂,縮頭縮腦地,流露出一絲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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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五樓,唯有一扇門是敞開的,兩個高大的漢子倚在門邊低聲閒聊。這層的氣味倒是正常多了,燈光也明亮了不少,但各種瓶罐仍然扔得到處都是。爛魚領著衛敏兒來到門口,瞧了瞧裡面的情形,先是站定了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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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一眼看到室內站了好幾個人。窗下一張長長的黑皮沙發,正對門口,兩個男人正坐在上面說話。她認得其中一人是林小東,上個月他們見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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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魚靜待片刻,卡著林小東沉默的間隙,走上前去。「東哥,人給你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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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並未抬眼,又與旁邊的男人繼續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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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魚招手讓呆立在門口的衛敏兒進來,讓她坐到偏廳一隅的布沙發椅上。他自己站了半晌,往桌子上隨手拿了個柑橘剝著吃,嚼著嚼著,順口就把果籽吐到了地上,一瞬又想起來什麼,連忙蹲下身去把果籽撿起來塞到褲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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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除了沙發上兩個人嗡嗡出聲以外,其他人或站或倚,一語不發,只有手間偶爾比些衛敏兒看不懂的手勢。沒有人往她這邊看一眼,就好像她是一隻被提著脖子進來、晾在一旁,等待被切割烹煮的獵物。這讓她心裡愈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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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裡進出的人比宏和樓那兒多了些,但屋子卻比上次的小。唯一不變的是,家具在這裡不是個必須品,除了幾人身下坐著的,就僅有面前這張用來堆放物品的木桌。赤裸裸的窗戶連一片簾子都沒有,亂七八糟地用海報粘上。仔細一看,門口差不多就是個洞而已,若說那僅剩半塊的門板是個裝飾品還抬舉它了;上面遍布奇形怪狀的坑洞,有些像是被什麼銳器砍的,有些圓孔密密麻麻,其上還覆著一層隱隱的紅色,似被粗魯地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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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焦懼逐漸爬到衛敏兒的心頭。她乾坐了半天,口乾舌燥卻不敢討杯水喝。在這種情況下,疲累卻開始侵襲她的眼皮,她驚醒數次,心想自己怎麼能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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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她聽到一把清晰低沉的聲音。「坐過來。」林小東身旁的人不知何時走了,還領走了屋裡好幾個人。屋裡一時顯得空蕩蕩的。爛魚和另一名兄弟站到衛敏兒跟前來,無聲催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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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目光獃滯地走過去,坐到他對面一個被挪出來的沙發櫈上。這櫈的高度明明和林小東坐著的沙發是一樣的,可她卻感到自己無法平視眼前這個年輕而沉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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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黑髮蓬鬆,一身暗色,手肘抵膝,一雙深潭般的眼睛彷彿要將她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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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衛敏兒只覺腦門上傳來一股壓迫感。他不喜不怒的樣子,讓人難以捉摸。一慌神,她脫口就問:「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倔強的腔調裡,聲線卻不自主地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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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確認一點事而已。」林小東輕揚了一下嘴角,「你還是很缺錢吧。」他擺出一副閒談的模樣,目光卻像鉤子,使人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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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心作祟,衛敏兒本不想承認,但他所說的是事實。「對。」她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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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給你的那些錢,花得還挺快。」林小東口吻平淡,但不難聽出有調侃的成分。「也難怪,養著那種廢物,不管掙多少錢也還是不夠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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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心知肚明,他口中的廢物是指阿皓。男朋友的情況她從不敢讓身邊的人知道,尤其是家裡人。父母對阿皓厭惡至極,而且早以為他倆已經分手了。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一次打幾份工倒貼男友,女兒手裡幾張信用卡都被他用來分期借貸,非要上門掐死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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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你想讓我幹什麼?」繼上次聽從林小東吩咐,在某個時間點將世希引到宏和樓下,衛敏兒一直心懷愧疚。可最近世希的童年醜聞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同學們都明裡暗裡說她的壞話,她很快說服了自己,出賣世希不算什麼缺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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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曉得世希自己又做了什麼不檢點的事,才招惹上林小東這種人呢?人家到底為什麼要弄她,打算將她怎麼著,衛敏兒現在可是一點都不在乎了。她只在乎林小東給她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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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真爽快啊,上次至少還考慮了一分鐘呢。」林小東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他以拇指慢慢撫過食指上的銀戒,「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好確認要不要留你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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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衛敏兒木訥著臉,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只覺脖間忽地一冷,一個冰涼堅硬的事物抵在她的喉頭。爛魚笑嘻嘻地俯看她,另一手繞過她的肩膀,給她展示手機裡的一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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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唸出來。」林小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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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敏兒腦子裡空白一片,目光一陣亂飄,好半天才認出那是論壇帖文底下一句留言。她稀里糊塗地唸出來:「小妹我……知道一點內幕消息,好奇真相的人可以pm我。別……別問我是誰,怕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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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你寫的?」林小東稠黑的眼珠略微上揚,不帶一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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