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日子困苦且漫長,林鳥的壞名聲傳了出去,工作屢屢以各種理由遭到辭退,不管搬到哪兒,他們一家子都不招鄰里待見。東東頻繁地換學校,升上五年級後,他變得愈來愈沉默寡言,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那個最疼愛世希的好哥哥。世希總是生病,儘管已經上了幼稚園,待在林鳥朋友家裡的日子好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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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在墨咀沿海地區的一家食品加工廠找到工作,那裡的職員嚇唬她說,入夜以後常常能聽見奇怪的哭聲,因為附近有一所開了數十年的精神病院,病人幾乎只進不出,鬼魂的陰氣長聚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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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上頭給林鳥支了一份臨時差事,要她坐公司的車到附近客戶那兒補送十箱冷凍肉丸,妥善處理批量食品發霉的投訴。車停下來後,林鳥才知道自己來到那所精神病院的二號閘門外。看著陰沉沉的院樓,她覺得有些害怕。院裡的男廚師出來交涉,一見著林鳥竟搭訕起來,林鳥游刃有餘地應對著,一邊心不在焉地往網欄裡的院子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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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陽光如一層薄薄的毛絮舖在空氣中,林鳥的目光也隨之飄浮,越過滿園子裡穿病服的人們,飄落在一個破敗的葡萄藤架下方,一個坐著石墩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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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的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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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在網欄上喊,但城子只是雙目呆滯望著前方,彷彿她的靈魂已經不在這個軀殼裡,又或者,她的世界已然凝滯在某個時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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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重新認識到自己的母親是個與一般人都不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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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從沒有要求世希把自己認作母親,世希從記事起就喊她林阿姨,而且清楚自己有一個找不著路回家的可憐母親。林鳥時常在世希的小腦袋瓜裡勾勒著她母親的模樣,世希深愛著這樣的母親,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與母親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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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母親不大理會人,世希還是滿心歡喜自己終於找到她了,她希望林鳥天天帶她來見母親,不叫母親感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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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們才走入院樓就聽見一片吵鬧聲,休憩間裡的病人像碰見瘟神似的倉皇躲避,混亂的源頭就是亂髮披面的城子。只見城子一邊跑一邊拍打自己的腦袋,兩眼在突起的顴骨上驚恐地睜著,後面幾個職員追上來將她制服住,把她押回病房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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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藥的城子又安靜下來 ,但是一整天都坐在窗邊,手臂裹在披肩裡一抖一抖,嘴巴似笑非笑地抽動著,用舌頭輕彈上顎發出類似嘖嘖的聲音。在林鳥的記憶裡,那時候的城子好像總有兩張面孔,要不就是極端的安靜,要不就是極端的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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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探訪了幾個星期以後,城子終於開口與她們說話。林鳥得知這個女孩真正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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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子的原名叫汪雪城,她的人生是被虛榮自私的母親與禽獸一般的繼父給摧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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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季樓自小就夢想著躋身上流社會,為此她苦練琴藝成為了一名鋼琴家,但現實不如人願——她既沒有成為耀眼的明星,也沒有走進那個夢想中的上流世界。為此她又嫁給比她大上整整二十五年的古董商人。不幸的是,丈夫的生意一敗塗地,就連她自己的演奏事業也如一潭死水。她生病發瘋,常常拿雪城出氣,逼雪城每天坐在鋼琴前面彈上八九個小時,彈那些可怕的李斯特——當時母親因為吃藥而手抖,一首超高難度的第二號b小調敘事曲怎麼彈都彈不下來。雪城一雙健全的手淪為受母親支配的財產,沒有母親的允許,她甚至不能在母親的視線之外使用雙手,就連吃飯也是母親在鋼琴前面一口一口餵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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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雪城只有四歲,李斯特三個字是她幼年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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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胡季樓帶著她離開父親,轉嫁給財雄勢大的涉黑商人吳文美。雪城不清楚自己為何沒有改跟繼父姓,只記得母親總是溫柔地對她說,聽爸爸的話,不要給爸爸帶來任何麻煩,這樣她們母女才可以繼續過高人一等的生活。雪城搞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她很珍惜母親這樣少有的溫柔的樣子,她希望母親常常這樣與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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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七歲開始學畫,胡季樓很快發現她在作畫上的天賦遠比彈琴高。吳文美更是兩眼冒金光,他一定要把雪城培養成一名繪畫大師,要雪城把至少五個流派的技法磨練到爐火純青的水平。為此他豪投千金,將偏廳改裝成世上最美麗的畫室,而雪城只要不用上學,便終日待在裡面學畫、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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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胡季樓實現新夢想的絕佳機會——扮演一名賢惠溫順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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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然地將雪城這雙手的所有權無條件轉讓給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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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確實非常喜愛繪畫,她寧願每日對著畫布與顏料,也不願對著那些惱人的黑白琴鍵;吳文美為她聘請最好的藝術老師,她就像海綿一樣迅速吸收著大量的知識。她不在意父母總是把她鎖在畫室裡,至少她心裡是快樂的,她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一到周末,她就沒日沒夜地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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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美前來視察成效,對日後可預見的超高回報表示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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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夜裡,家中會迴盪著一些奇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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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十點,傭人都會過來給畫室開鎖,但雪城總是待到午夜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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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去找找看那到底是什麼聲音,一路摸到父母的門前。門後是一個大套間,裡間是主人房,外間則是一個會客廳。她透過門縫窺見會客廳裡可怕的一幕——地上爬行著一個雪白雪白的女人,她的雙眼蒙著黑布,一個男人在後面緊追不放,拿著皮鞭像瘋了一樣不停抽打她。雪城看得清清楚楚那兩人是誰,但她又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她從沒見過母親光著身子在地上爬,也從沒見過繼父打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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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胡季樓像個沒事人一樣陪她吃飯。雪城注意到母親脖子上那道藏在髮間的瘀痕,問是不是被繼父打的。母親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激烈,不僅怒斥她,還把她揪起來打了一頓。過程中,餐刀在雪城的手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吳文美回家,看見雪城的手纏著紗布,當著雪城的面把母親揍得起不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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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嚇哭了,吳文美命令幾個女傭將她拖回畫室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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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胡季樓的精神病日益嚴重,每日只有少量時間可以把雪城抓過來說話。她神經兮兮地再三警告雪城——不管吳文美讓她做什麼,她都必須做到,而且必須做到完美;繼父與母親不同,他不會耐心地等待雪城進步,更不會包容她的小性子。萬一有一天,她們母女對吳文美而言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他可以用任何方式將她們處置掉。胡季樓絕對不會跟吳文美離婚,就算死,她也必須以吳夫人的尊貴身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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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思想理論深植到雪城的腦海中,一寸一寸浸到她的神經末梢。她孤身走在鋼索上,母親隨時會死去,繼父早晚有一天會發現她並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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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美惹上麻煩,帶著全家避走南港。不到兩年,胡季樓就死在了南港,當時對外宣稱是抑鬱病。雪城心裡明鏡似的,母親絕不是死於抑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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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死後,雪城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她既要繼承吳夫人的美德,又要畫出完美無瑕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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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無論是哪一樣,她都難以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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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美變本加厲地逼迫她,甚至乾脆向她的學校申請停學。吳文美將金海的大宅變賣,在鄰近的高尚住宅區裡租了一個房子,只剩一個女傭跟著他們。臥室是雪城吃飯睡覺的地方,也是她無休無止地為吳文美複製畫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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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依樣畫葫蘆的零瑕疵品,跟真跡比起來一點都不差。雪城丟下畫筆坐到一旁,吳文美很快就會來把畫搬走。她從不過問吳文美拿那些畫去做什麼,它們只是她靈魂上方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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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畫有時候會附帶一些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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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美會將他不滿意的畫作砸在她的腦袋和臉上。她告訴自己不要在意身體的痛,不要覺得自己可憐,不要覺得午夜的牆壁凍得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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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常常想起母親,想到她嘴裡總是念叨著的榮華富貴。雪城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意那些榮華富貴,其實她所求的不過是一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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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問不是一個卑屈的人,愛人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心再寒冷都無法將它冰封住。如果被愛是一種機率,儘管那機率低到泥塵裡,她也會一往無前。她的心裡就藏著這樣一份一往無前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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