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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習習，澄紅的夕陽映在魚塘深色的水面上，竟有一種深秋蕭瑟的錯覺。世希在塘邊的矮凳上抱起雙腿，直眺遠方，積壓在某處的團團燒雲像在不斷發脹，蓊蓊鬱鬱的樹木被籠罩在一層紅得發燙的霜色中，彷彿下一刻就會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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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蚊子多，不宜久坐。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p2rN6I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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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拖著一個大漁網過來，世希自覺蹲下去幫忙把纏住的地方解開，拎著它鋪展開來。子君卻撒開手，跑到糧屋角落裡把堆著的幾袋豆粉和玉米搗鼓了一陣，又把屋外半人高的塑膠水桶往裡拖。世希想幫一下，子君一個勁地擺手，「不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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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她異常忙活的樣子，世希只覺好笑，「君姐，天都黑了，你怎麼還這麼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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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慢慢就不忙了。她拉著世希走向紅磚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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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前掛著一盞黃罩吊燈，被晚風吹得悠悠打轉。屋子右邊連著一個破舊幽暗的灶屋，一把掛牆電風扇下是摺疊式圓桌，子君讓世希挑個凳子坐，自己隨後把門關上，拉上所有窗口的防蚊網，把電蚊香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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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打開櫃門取出兩隻馬克杯，漫不經心提起：「你有聽過李斯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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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一陣莫名，「……沒聽過，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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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笑說：「沒什麼，隨口問問。這是個外國的音樂家，挺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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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暗想，君姐今天果然不對勁，老是心神不寧又神經兮兮的，害得她也不自在極了。說時遲那時快，子君呼地一下打翻了一隻杯子，幸虧及時接住，只是灑了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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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想要起來清掃，卻看子君板著一張臉與她正對而坐，她不得不默默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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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有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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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往杯裡重新裝水，一隻遞給她，一隻自己拿著。她走到面塘的那扇窗口，天色猶還扎掙著未全黑，只見遠方曬塘裡有一隻踽踽獨行的白鷺。她摩娑著杯沿，好半天才接著說：「她說自己最恨李斯特。」頓了又說：「因為她媽媽每次練不成李斯特，都會拿她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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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盯著子君的後背，「她的媽媽是鋼琴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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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咬了咬下唇，「一個失去夢想的可憐人罷了。她總責怪是我那位朋友奪走了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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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表示同情，「你的朋友一定過得很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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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隱忍地說了一句，「她這輩子就沒好過。」低頭，默默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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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瞟了瞟她，不太知道該說什麼。「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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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子君的思緒一下子沉到了暗色深塘中，又穿過塘底墜向一片永不消散的時空。然而，心底的幽靈警醒她，她存在於十九年後的此刻，存在於她為丈夫守著的魚塘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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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偏執充滿恨意的黃毛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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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啊，你知道你為什麼姓趙嗎？」子君沒有回答她，轉而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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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轉到她身上來，卻也溫順地回答：「知道，我沒有爸媽，被送到紅牆的時候，在任的老院長姓趙，所以我就隨了他的姓……」世希沒有再說下去，她瞬即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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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本來姓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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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幾乎瞪著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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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位朋友，也姓汪，她的名字叫汪雪城。」子君拿著杯子的手，有些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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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半晌沒說話，從齒間磨出一個聲音，「那可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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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班照的主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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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告訴我？」世希淡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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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握住手腕，「我想告訴你的是，汪雪城就是你的親生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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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們一直都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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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不明所以地轉過頭看她，「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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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和院長。不瞞你說，今天我去院長家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一張照片，1993年，署名汪雪城。」世希兩手抱著馬克杯，手掌冰涼的觸感絲絲涼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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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心叫不好，她原沒打算現在就把老田摻和進來，她倆和雪城的恩怨過於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清的，更何況，本就是她倆虧欠了雪城……這下倒好，話還沒說清，樑子倒先結下了，還順帶坑了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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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住拍自己腦袋的衝動。出口的話，潑出的水，眼下只能謹慎應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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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走到世希身旁，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臂，「對不起，本來打算等你長大以後再告訴你的。我跟老田談好了，希望由我開這個頭。我跟你媽……雪城，在眾人眼中是關係最好的，由我來說她的事情最合適不過了。」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k76YcV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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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的目光幽深，「我等了十年，都沒有等到一丁點關於我父母的消息，我的出生就像被抹去一樣，我只能假裝不去在意。可是你現在告訴我，你們早就認識她？」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TOFDzm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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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的心愈來愈往下沉，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解釋：「世希，你不要生氣，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她提心吊膽地編著謊言，「是我自以為等你長大以後，才有能力去承受這個事實。老田不向你提起，更是為了保護你。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總該相信老田吧。」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9T9GQqJ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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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聽不進去。事到如今，任何追究都沒什麼意義了。她容色凜然，「君姐，不管你們是出於什麼原因要瞞著我這麼多年，我現在還是願意聽你把話說完，因為我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請你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到底是什麼人，跟你和院長又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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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突然感到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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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過背後的凳子坐下，兩手在桌面交握，醞釀片刻後，娓娓道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說起來，我早在十一歲那年的夏天就認識雪城了，那還是我小學時候的事。每逢暑假我都要回避風塘，去我外婆的漁船上住上幾個禮拜。我雖然打小不跟我外婆住，可我兩歲起就是泡過海水的人，那時候在岸上看到雪城，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她看起來很安靜，衣著也光鮮，一看就不是我們這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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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風塘離我從小生活的圍村遠，離市區算近的，我想她應該是住附近的小孩。一開始我覺得她只不過在那兒打發時間，就當看個新鮮吧，沒想到隔天她又來了，整整來了一個星期，我就那樣觀察了她一個星期。有一天，我忽然下船去跟她講話……」描述起童年的美好回憶，她的眼中難得有一層晨曦般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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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一動不動地瞪著杯裡，整個人特別緊繃，顯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迎接這段往事。她努力鎮定心神，撫摸著杯子上的幾何花紋，指節卻有些發僵。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lkHGdNU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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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儘量讓語氣顯得平和，「她說，她來自金海，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不久前才搬到了這裡。她說話的用字跟我們相似，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我拉著她一起上了外婆的漁船，我外婆蒸了獅頭魚和鱭魚給她吃，很快我們就成了要好的朋友。那幾個星期她天天來，可我沒問她住哪裡。我有她家裡的電話，可她千叮萬囑讓我沒事別往她家裡打，因為她父母管得嚴，她不想挨罵。那時候我還小，沒想那麼多，還真照她的話做了。後來我回家去，我們自然就斷了聯繫，直到上了初中我倆才意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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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悶聲問：「所以你……們和院長就剛好在一所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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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低眉一笑，「是啊，小孩子不大記事，要不是成了同學，這段友情恐怕就無疾而終了。因為老田跟我親近，我們仨就自然而然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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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慨歎：「老實說，老田和雪城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她倆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情。雪城性子很安靜，課堂上規規矩矩，成績也一直不錯，一般來說這樣漂亮又聰明的女孩都很討老師歡心，可她卻不是那樣的。在老師眼中，她非常乖巧，也非常孤僻。受到表揚的時候，她永遠是一副受到侵擾的樣子，恨不得老師別跟她說半句話，所以老師們大多都拿她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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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守矩是為了在學校裡避免麻煩。我那時也看出來了，她是真的很討厭跟人接觸，課餘時間只願意跟我和老田待在一起。在大家眼裡，她就是一個長相漂亮的怪女孩，他們背地裡也總愛討論她。不是說什麼壞話，就是單純對她感到好奇而已。沒怎麼接觸，也沒怎麼排斥她。她算得上是班級裡滿奇特的一抹色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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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問：「為什麼她偏偏只接受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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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一愣，苦澀地勾了勾唇角，「與其說是接受我跟老田，不如說她是為了我，才選擇接受我和我身邊所有重要的人吧。她這人吧……有種愛屋及烏的習慣，以為只要她對我身邊的人好了，就是對我好了。怎麼有那麼傻的人，把別人的家人當成自己家人那樣疼愛。那時候我年紀小，沒覺得這有什麼，一兩年過去再想起來，才驚覺從前她待我的好，是多麼令人動容。這世上沒有多少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她做的那些事，從沒想過要讓我知道，她只是想做，就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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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一生都漂在海上，生活在她那艘雙拖漁船裡。那時她也不過五十多歲年紀，卻因為長年辛勞，早早就患上腰痛的毛病。她最常開一艘摻繒船，自己租一艘水艇，或者在岸邊冰艇上鑿幾箱冰，天未亮就出海捕撈。回來以後還要給漁獲稱重，給泡沫箱裡加冰加水，預備早上和賣家隨時交貨。有一陣子我外婆腰痛得厲害，雪城總是上課前去船上幫我外婆掏冰、稱漁獲，直到把漁獲都分類裝箱了她才回學校去洗澡。起初我還不知道，只問她怎麼老是頭髮上有水啊，還是我外婆告訴我的我才知道她那陣子做了那麼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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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那龍鳳胎弟弟子俊，他與我出生只相差十分鐘，卻不幸患有先天的智力障礙。他很喜歡雪城。雪城待在外婆的漁船上時，他也常常去那兒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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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九歲那年爸媽分居，從那時起我便跟子俊分開了。偶爾我爸來，我才可以見到子俊。我爸本來不樂意子俊親近外婆，可是看他變得比從前活潑了許多，慢慢不再反對了。可以說，正是因為雪城的出現，我和子俊才有那麼多的機會可以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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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不願子俊上特殊學校，可是正規學校的課程他又跟得吃力。雪城很疼惜他，常常教他寫功課，教他背書。他的數學能力特別弱，連數目都數不過來，還是雪城一點一點地教才有了起色。子俊得了好成績，雪城簡直比我們還要高興，給他買吃的玩的，說要好好獎勵他。雪城對我的家人都這樣好，對我就更不用說……我這心裡也是早把她當自己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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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也不太懂，她對我怎麼就跟對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呢？我覺得儘管我跟她關係要好，卻沒有真正的了解她。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想明白，她對我不同，是因為漁港裡那次相遇，對她有著特殊的意義，只是她把這份感情藏在心底，從沒對我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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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孩子天天往漁港跑，費半天時間盯著起伏的海面，思考到底什麼時候該把腳跨出去，沒想到卻被一個吵嚷嚷的同齡孩子誤打誤撞地從鬼門關的邊緣拉回來。對我而言，接近她只是一時好奇，但對她而言，我無心的舉動卻救了她一命。她對我的好，遠超過我所能給她的。她跟老田關係好，想來也是因為我曾隨口提過的一個願望——我曾說過，雪城和老田是我除了家人以外最珍惜的人，我想要我們三個人成為彼此這輩子打風都打不掉的那種朋友。她確實默默地這樣做了，而我卻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看懂了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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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那時候便懂了她的想法，又或者，試著多了解她一些，是不是之後就不會產生那麼多誤會，也不會……把她傷得那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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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追問：「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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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不堪往事，子君面露痛色，「後來……也就是拍那張班照的半年前吧，我無意中發現她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她很擅長繪畫，特別是臨摹方面有極高的天賦，但她並不單純只是畫，她還時常癡迷於一些栩栩如生的東西，嗯，比方說……把蟬的屍體風乾，或者蒐集落巢的雛鳥屍體，將牠們輾壓在紙上作畫……這些也還好，我就說服自己她只是在追求藝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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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愈來愈不對勁，偶爾還會悄悄地自殘，有一次我發現她在自己的水杯裡摻了一點別的東西，問她是什麼，她只說是葡萄糖，可以補充能量。我還不大信，因為這方面她從來不是一個講究的人。後來我趁她不注意，在她摻了那東西之後扭開她的杯子嗅了一口，驚覺是漂白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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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質問她，連帶一些長久積壓在心底的質疑也衝口而出。那時候班級裡已經在流傳一些關於她的謠言，說她喜歡勾引男同學，她的母親不是正經懷的她，還有她家裡的錢來的不乾淨什麼的，還有更離譜的，說她的繼父跟她……那以後不久，她停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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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探問道：「那麼，你信了那些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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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苦笑，「……我親眼看見她的好，又怎麼會不信她？我根本不願意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指控，可也就因為這一層盲目的信任，我根本沒有機會充分了解她。所以當她出現異樣，我沒有及時察覺她出了問題。身為她最重要的朋友，我責無旁貸。我把她想得太好，太乾淨，所以當某部分謠言得到證實，我第一反應便是她辜負了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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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罵她各種不好的話，她一句都沒有反駁，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她突然稱病休學，回了金海，整整半年，像蒸發了一樣。天上地下我用盡各種方法找她，連影子都沒有。突然有一天她就回來了，沒有事先聯繫，毫無預兆地坐在班裡她原本的位置上。她特別高興地對我說，她已經找到生存的方式，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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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她，像變了個人似的，沒有再去我外婆的漁船上玩，跟子俊也疏遠了不少。在學校裡她跟我和老田還是很要好，我們都知道這半年來她肯定經歷了很多事，可她就是不肯說，只說那些不好的事都已經解決了，她已經得到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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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不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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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一臉黯然，「她口中的自由，一定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我們都認為她正背負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只是她欺騙了自己，想盡最大努力去維持她原有的生活。可是一切都事與願違，我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美好的日子。噩夢突然降臨，奪走了一切，子俊死了，雪城失蹤了，一夕之間，世界變得黑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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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俊死、死了？」世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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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幽幽盯著木桌上的坑洞，「對，他是去海邊撿海螺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海裡，淹死的。警察找到他的屍體時，他的懷裡正緊緊抱著五隻巴掌那麼大的海螺，還有兩隻是把他平放在地的時候，從衣服底下掉出來的。警察說，他全身沒有半點傷痕或搏鬥的痕跡，溺亡時身上衣物十分完整，不符合被侵害後的特徵。事發時正在撿海螺，沒有脫下鞋子，說明本人沒有任何要下水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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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一時語塞，腦中卻捕捉到一個疑點，「可如果這是一場意外，他掉進水裡一定會掙扎，怎麼還會緊緊抱著海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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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點頭，「你說的沒錯，我們原本也不信子俊活著掉進海裡會不作任何掙扎，可是法醫解剖結果出來，證實他確實是溺斃的。原因是法醫在子俊的內臟切片裡發現了硅藻，和水裡硅藻比對一致。這是一種水中常見的微小生物，一旦進入肺部，可以輕易通過毛細血管進入人體到達全身的臟器，所以一定可以從溺水的人體內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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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個，法醫還證實他的屍身有水性肺氣腫，氣管含有泥沙，綜合這些要素，可以百分百確定他落水時是活著的。那麼就能推斷出一點，就是他掉進海裡，緊緊抱著海螺不放手，直到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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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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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俊的死是個謎團，這件事也直接導致我跟雪城的關係破裂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因為子俊想要親手為我做一份生日禮物，雪城就告訴子俊，我一直想要一串海螺做的風鈴……是她叫子俊去那片海灘撿海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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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子君的嘴角抽搐了幾下，捂臉大大抽了口氣，「……子俊的死對我來說過於衝擊，我瘋了一樣抓著雪城咆哮，質問她為什麼明知道子俊有智力問題，明知道他不諳水性，還要叫他自己去那片海灘……她躲了起來，不知道到底是在躲誰，躲我？躲子俊的魂？躲她的繼父？還是躲她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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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一個幽黑的山洞裡，她在那裡躲了整整一個月，瘦得不成樣子。她求我離開，求我放棄她，求我不要讓任何人來找她。我要她承諾她絕不會有輕生的念頭，只要她想回來，她隨時都可以回來。她答應了，可是從那以後，誰也沒有再見過她，她消失得乾乾淨淨，連警察都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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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問：「那個繼父呢？沒有帶走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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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聞言冷笑，「那個吳文美成了商業詐欺的通緝犯，早早就拋下她潛逃國外去了，哪裡還顧得上她的死活。差不多連著有四五年吧，我但凡打聽到一丁點線索都不會放過，幾乎翻遍了這片土地，翻遍了金海，可就是得不到半點有價值的消息。那幾年我活得像個瘋子一樣，老天愣是沒給過我一點機會，彷彿是在說，像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再見到雪城。慢慢地，我不得不選擇放手，重新過回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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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有想到，又四年過去，老田居然接到一通來自廣漢的長途電話，從一個陌生男人手中接回了你。我以為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可以打探到雪城的消息，但那個男人似乎答應過誰，除了跟你相關的出生證明資料，無論問點別的什麼，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身分，都一概不作答。老田在那個男人的協助下辦妥各種手續，將你接回來，從那以後你就一直住在紅牆，在她的看護下長大。」4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2umYJKj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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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臉色發白，「院長說我父母身分不明，我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出生證明。既然你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是汪雪城，那在我親生爸爸的欄位上，填的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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