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子君感到難以置信，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見過麥大哥落淚。他個子挺高，雙肩寬大得像兩座山頭，平時低眉看人，謙遜含笑，幾乎從不發脾氣；他不機敏，卻節奏穩定，慣會深思熟慮，處理大小問題時，無論環境多麼擾人，他隨時隨地都能陷入思考，務求給出一個最穩妥的解答。她常常打趣他，就是飛機在他眼前掉下來了，他也得想個兩秒，才不慌不忙地告訴旁人他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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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她的太陽穴深處傳來一股尖銳的刺痛，直刺得她眼前一花，冒出冷汗來。眼前開始閃爍一些零碎的景象，她認出那裡是自己家的書房，麥大哥的臉就懸在前方；那簡直是一張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恍若受到了狂風的摧殘，蒼老了許多。畫面只有那麼一瞬，子君還是被麥大哥那絕望的神情嚇到了，他的嘴唇不斷地張合，目光游離不定，看起來緊張兮兮的。他怎麼會是那個樣子？這看起來太詭異了，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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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打自己的頭，試圖驅趕這一陣一陣如潮水般湧來的痛楚。有人拉著她的手，阻攔她傷害自己。混亂中她漸漸看清了，葉旭和女護工一人一邊，吃力地抓住她狂亂舞動的雙臂。她從未想過自己能生出這麼大的蠻力，竟讓兩個人都難以壓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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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沒事了，醒一醒。」不知何故，聽到葉旭這句話，她真的慢慢安定下來。錯亂之後，巨大的倦意向她襲來。她看到康樂中心的白燈離她遠去，葉旭仍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臉朝向門口，在靜默中與她遙遙對看，直到他暗色的身影在門後縮成一個點，徹底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見。她突然有股想要哭的衝動，好像一根繫著他們的線生生扯斷了，失去那根線，他們的實體便再度虛浮於空中，如同兩抹殘留於世間的倒影，只待黑夜將他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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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在黑夜中睜開眼睛。她獨自坐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抬頭望向天上黯淡的星點，從中尋找一顆最亮的星星，以此來穩定自己的內心。儘管白天的酷暑氣息仍未散去，她的身上卻感到一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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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的隊伍在她眼前上車，車開走了，她的目光落在對面馬路的人身上。林小東似乎早就看到了她，低頭壓了壓帽沿，左右看一看車道，筆直地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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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世希的面前，面色如雪。世希沒有給他讓座的意思，只是平靜地盯著他看。他一聲不吭，望進她的眼睛，似乎在搜索一些自己熟悉的痕跡。頓時，他眼中的陰霾更濃了，隱隱地，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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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麼站著，我不自在。」世希站了起來，這舉動把林小東唬了一下，他幾乎就要往後退，可還是強行站定。在紅牆的時候，他們的禮節是如此周到，從不逾越男女邊界。可現下，世希再也不會跟他講究什麼禮節了，她必須往前一步，親手撕下這人虛偽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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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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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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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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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療養院發來的照片裡，有一張三人合照，你的模樣被修改了。田院長猜到了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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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修改……」林小東沉吟片刻，露出一絲陰寒的笑意，「顧暉這人，還是我小瞧了他。」他眼角一勾，目光緩慢地在世希臉上游動，「那也不可能，田院長就算猜出林小東來，也沒有任何線索推論出我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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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自然不會說出實情。她早就想好了一套矇混過關的說詞，「白橋頭村裡，還是有人以前就見過那張合照的。雖然你的模樣被修改了，可只要拿出舊照片一比對，自然就能證實你的身分。」她沒有撒謊，一個小時前，當山聯繫過她，說自己想起來林小東是誰了。原來，麥佑維從金海回來以後，就把林小東安置到林大嫂家裡，交給這對無子的夫婦撫養長大。林氏夫婦雖是林小東法律上的養父母，卻有名無實。林小東和他們關係不睦，幾乎是相見眼紅的程度。成年後，他便搬出去獨自生活，一家子從此聚少離多。林氏夫婦對外絕口不提有這麼個兒子，就好像他從未存在過，村人漸漸也都把他遺忘了。要不是看到那張合照，當山都不會想起麥佑維曾經從金海帶回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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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林小東目光一沉，幾個字恨恨地從牙縫中擠出來：「我不喜歡。」世希說：「我只是看著你而已。」林小東說：「不要這樣毫無感情地盯著我看。」他猛然伸出一隻手來，掐住她纖細的脖子，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把她嚇得僵住，不知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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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到脖子上的手如鐵箍般一點一點地收緊，她幾乎都要大叫了，那手卻又一下子放鬆，看似微小的力道，卻還是握得她動彈不得。她的輕燒還沒退，一整天下來頭昏腦脹，眼下她被林小東像小布偶玩具似的握在手裡，腦袋裡只轟轟地響，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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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病貓，還敢跟我嗆。」林小東恥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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