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業孝從後追出，「臭小子，你給我站住！」鄰里全被這聲吆喝驚動了，紛紛從家門走出來。坑姑的女兒一疊聲地喊媽，坑姑本在廚房裡刷鍋，急匆匆地甩著手出來。此時起了關門的動靜，世希已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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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瞧熱鬧的功夫很是熟練，幾個人比聞聲即至的世希還要早一步聚集到宗祠前的空地上。當山解了宗祠門上的鎖鏈，就拄著鐵鍬立定在門前。他正在等待更多的觀眾。麥業孝終於一瘸一拐地趕到，「當山，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們別看了，有什麼好看的，都回屋裡去——」後一句他扭過臉來向人群說，可沒人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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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的兒子自然也不聽他的話，瞪著眼還不準備說話。他的膚色本就偏向黝黑，現在被簷下的燈照著，整張臉都黑紅黑紅的；粗壯的手臂壓在倒三角形的手柄上，血管爆現；離得近些，好像就能聽見他胸腔裡狂亂的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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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影子衝到當山身前，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你是不是瘋了？」眾口幾乎齊聲：「秀妹，別動他。」生怕擾斷了這場好戲。秀妹被自己媽一把揪住後領子站到人堆裡；坑姑站在世希的旁邊，兩人互瞟一眼，彼此傳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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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又是林小東搞的鬼？世希不得不這麼想。麥業孝堅持勸退不果，搖搖晃晃地退下來；上次在村長屋裡見過的幾名村民，馬上殷勤地上前攙扶，麥業孝伸掌拒絕，杵在人堆前方正中央的位置，繼續以另一種無言的方式威懾自己的兒子；又或者，麥業孝這是打算冷眼旁觀，彷彿在說：「老子就看你鬧，看你有本事鬧出什麼岔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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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話不行，拿著鐵鍬是想動手。剛才跟我爸吵了一架，讓我想起七歲時的一件事，一瞬間我只想要衝進去，拿著這把鐵鍬將牌位都掃到地上去。」底下馬上傳來抗議聲。「但我不敢這麼做。」當山說：「比起責問死人，我更想問問還活著的諸位，這二十年來，你們會不會偶爾回想起某一次的盂蘭勝會，那天特別吵、特別熱鬧，所有人都拼了命地講話，拚了命地笑，就好像害怕聽到某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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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他在說什麼……」秀妹扭著坑姑的袖子問。坑姑一掌拍開她，「問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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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裡一片嗡嗡，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前排幾個頭髮花白些的男村民 ，卻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著當山，乍一看，跟村長現在這不可一世的姿態很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站在這些男村民背後的太太們，則彼此交換了幾個不安的眼色，其中一人彎身正要動嘴皮子，另一個女人馬上察覺到世希的視線，掐了自己的妯娌讓她噤聲。世希對此留了個心。細察之下，她很快發現大聊特聊的人大都年紀比較輕；他們聊得愈放肆，愈是對當山所言的事一無所知。世希意識到，年輕人純粹是來看熱鬧的，而有些輩分的人，甭管是不是外姓人——事實上，世希也分不清哪家是哪家——表情看起來都有些古怪，好像各自都想起了什麼，卻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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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環視一周，「我相信父老鄉親們，心中都已經有了答案。二十年前盂蘭勝會的平安齋宴上，當年我只有七歲，和六叔公麥佑維跑出去玩的時候，一起目睹了村外發生的一件事。那件事我本該記得，可是六叔公蓋了我的眼睛，我沒瞧得真切，我也看不懂那是什麼，長大以後就更加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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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舉起一張照片，引得眾人都翹首去看，只有世希和坑姑還立在原地。她們立即看出來了，那是汪雪城和兩個孩子的合照。世希離當山只有幾尺，她仔細再看照片上的三張面孔，發現了一處明顯不同的地方——林小東的面容恢復了，雖然充滿少年的稚氣，卻能看出一些長大後森鵬的輪廓。這竟是一張真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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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這個女孩，你們誰可還記得她？當年齋宴上，你們一個個擠到場邊偷看的那個女孩，是不是跟照片裡長得一樣？」當山一指汪雪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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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你現在非要把這種陳年舊事揪出來說嗎？」麥業孝陰笑著一張臉，拿著拐杖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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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的弟兄們馬上見風使舵，笑著斥責：「當山，你真是的，你也太胡鬧了，這事跟我們村有什麼關係？你下來，別嚇到小孩子們，他們明早還要上學呢。散了吧，大家都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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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花白的弟兄們盡力疏散人群，長輩們都試圖把自己孩子提溜離場，可年輕人們興致高漲，誰都不肯邁一步。當山一說話，再度主導場面：「我現在就來告訴你們，世希跟我們麥家到底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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