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這是上個禮拜的加更，大家久等。
這能賴誰？衛生紙是她自己搶過來的，人家老太太可是拿自己袖子「盛情款待」了她。剛才心裡那一閃而過的怪罪，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看老太太什麼都沒說，又安安靜靜把衛生紙塞回櫃子裡去，而袖子上還是一片黏糊糊的，她卻毫不計較的樣子，子君心裡更對她生出幾分親近之情來。「婆婆，老看你存瓶蓋，你存了到底要做什麼用？」她搭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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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六個就夠了。」黛娣這話回得字正腔圓，不夾雜一點口音，之前倒是沒仔細注意。子君猜想她可能是個廣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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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對瓶蓋這麼執著？」子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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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這個話題，黛娣的反應果然不一般。她掏出口袋裡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瓶蓋子，在手裡搓了搓，「十二個，湊到十二個我就是三十五歲了。再湊十二個，我就是三十四歲了。」算數方面老太太還挺精明，說是還缺六個，手中確實只有六個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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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瓶蓋怎麼就跟年齡遞減有關係了呢？子君想，這個答案大概不是那麼重要。人一旦犯起了癡傻，一味地尋求得到某樣事物，就再也看不見那事物的價值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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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她自己抹去雪城已死的記憶，無知無望地又找了雪城十年之久；如今想來，她一直癡癡在尋覓的，究竟是雪城本人，還是年輕時悔恨的影子，一切皆已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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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她會像黛娣一樣，重覆這種沒有意義的尋覓，只為了讓自己餘生少幾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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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娣忽然把一隻小小的銅製懷錶塞到她的手裡，打開來給她看裡面的照片。好一對珠聯璧合的佳偶，男的目若朗星、俊秀文氣，女的楚楚動人、風采逸然。「哇，這是婆婆嫁人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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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黛娣竟聽懂了子君的誇讚，心花怒放地吟起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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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少時不愛念書，可她偏就知道這詩。老田寫得一手好字。大概十年前，她出嫁的時候，老田親手以金墨謄寫了這首賀詩贈予她。如今這卷軸早已成了封箱之物，可當年詩句浮上腦海，便足以勾得她心旌搖曳。「你和你的丈夫看起來真的非常相配。」子君感懷道。以前，人人不也說她和麥大哥是天生一對嗎？這世上只有麥大哥可以馴化她這桀驁的脾氣，還把她這棵仙人掌呵在掌心當個寶似的。嫁給麥大哥的時候，她沒有多大的感觸，只覺得他們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被湊合到一起過。婚後五年，平凡安穩，安穩得……就好像是一段借來的人生，一場和她的餘生沒什麼關聯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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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知道婚後自己和麥大哥只有五年的光陰，如果她知道麥大哥心裡苦忍著這麼多的委屈……她斷不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找雪城上面，將自己連著所愛的人一層一層拖入執念的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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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自私了。」子君歪坐在床邊，「為什麼死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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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娣正在把自己的瓶蓋一個個輕放在床頭櫃上，根本沒空搭理她。子君又問：「婆婆，你能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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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娣在瓶蓋上方探頭探腦，拿它們當藝術品似的端詳。子君躺下來不說話，半晌，又開始自說自話：「那個蒙面的男人，彈琴很好聽。婆婆似乎常去聽他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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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可會彈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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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驚奇得仰起頭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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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追我的時候，他在禮堂裡彈了一曲李斯特的《鐘》，所有女學生都為他傾倒……他慢慢走下台來，繞過那一雙雙灼熱的眼睛，走到我跟前來，將一朵紅玫瑰獻給了我。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答應跟他在一起了。」黛娣看似心不在焉地擺弄瓶蓋，述說起這段往事，卻滿目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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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有些哭笑不得，「你在說你的丈夫啊。」婆婆的思維可不是一般人能夠緊跟的。「不過，婆婆的丈夫不僅有才華，還懂得浪漫，他一定特別疼惜你。」子君不禁為之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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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對我很好。」話音剛落，她突然神色一變，急忙地把瓶蓋一把一抓塞回自己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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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去？」子君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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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要給我彈琴囉——」黛娣一下子健步如飛，已經消失在走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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