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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腦際突然又響起媽媽與她說過的那句話——「回去吧，回到有光的地方，那個地方我曾住過，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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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忍痛趴到窗邊，心心念念地越過那細針織成的雨幕，想像自己用力飛過那鉛鐵色的雲團，看到後面是怎樣一片暖意徜徉的蔚藍。她想要回去。她想要回去。想要掙脫這一切枷鎖，回到她所珍視的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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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到底該怎麼做？你像蟬一樣飛走了，你快樂了嗎？自由了嗎？你的女兒不自由……滿身傷痛，從今以後都是一個陰鬱的醜女孩了。這些一層又一層的烙印就像我人生的蓋章，那些黑色的記憶潮水，將我活著的勇氣與希望都湮滅了。你永遠地走了，哥哥也不知是生是死，我滿腦子都是你倆活著的身影。你們不在了，過去的種種變成剜心的刀，與身上火灼一樣的痛楚形成雙倍的酷刑要了我的命。我的人生浸泡在自己和別人的血污裡，濕淋淋地澆滅了我對未來的所有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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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告訴我，我該怎樣回去？你告訴我，你不該丟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個世界……媽媽，我好想自私地遺忘這一切，遺忘你們；好想丟開自己做過的醜事，將自己從這副身體上剝下來，換到別人的身體上。我但願我是一張白紙，從不曾清醒，不清醒就不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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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滑落在地，抱頭縮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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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鎖響動。她瞪著虛空，眼都不抬一下。是阿吉捧著飯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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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三天了，你哥哥怎麼還不來救你。」阿吉把托盤放到她手邊的床沿，將筷子塞到她的指間，「他該不會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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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猛被擲了出去，從下面的門縫滾出囚室。「你再敢胡說，下一次我扔筷子，小心你的眼睛。」世希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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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瞇眼道：「你這麼生氣做什麼？那個臭小子，我可不想他死。他讓人把我的臉圍毆成這樣，這樣侮辱我，不找他算帳，我做鬼都嚥不下這口氣。」阿吉臉上的腫已經消退了些，但整張臉像混了顏料似的青青黃黃，有些地方消得慢些，像個突起的小山丘，把嘴巴眼睛都扯變形，看起來滑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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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先跟蹤我們到廢校，還惡人先告狀？面皮這樣厚，現在這張臉跟你真是絕配。」世希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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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料到，阿吉被這樣嘲弄，竟一點脾氣都沒有。她把飯碗端到世希面前，晃了晃，淡聲道：「你罵我也沒有用，我只是聽令行事。」她從托盤裡摸出一把膠勺子，插到飯上，一臉好奇地搭訕道：「話說，到底是誰把你告到警察那裡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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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死活不伸手接那碗飯，瞪著她道：「除了你們，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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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冤枉了。我們是看你被警察抓了，才曉得你是馮寧案的疑兇之一；至於另外兩個人，若不是竊聽了那位伶牙俐齒的女記者大爆他們的料，我們還不一定能知道裡面這麼多蹊蹺呢。世希，你真是夠運氣的，要不是他們自己表演狗咬狗，邱姐最懷疑的人肯定就是你，落得那種下場的也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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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謝謝了，我現在的下場也沒好到哪去。」世希涼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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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道：「我可是在真誠地勸告你，不必跟邱姐對著幹。只要你肯服個軟，我猜邱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說不定還會放你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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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眉頭一擰，對她的話信不了半點。「你在開玩笑吧，我可是把她女兒翻來覆去折磨了好幾年，換作哪個媽媽不想將我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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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作俑者不是你，是林小東。你當時小小年紀，哪有這麼多狠毒主意。」阿吉笑吟吟地用勺子戳那碗又黃又乾的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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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不耐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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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誰夠林小東狠毒啊，連自己的妹妹都要出賣。」阿吉涼絲絲地故弄玄虛。世希撇開臉，完全不想理她。阿吉自顧自繼續說：「幾日前，你跟林小東那些對話，我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自己也聽見了不是，我們可沒平白誣陷他。他對付你是早有預謀，挖骨灰那天，他說了一句什麼來著？『馮寧就是你殺的，你刑責難逃。』還有還有，之前在電話裡說的，『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自己除了我這裡，再也沒有別處可去。』你還不發現嗎？他要把你變成跟他一類的人，要你跟他一樣手沾人命，要你在正道裡再無立足之地……這樣你就一輩子離不開他了。只有他為了留住你能瘋到這種程度，只有他能愛你到這麼極端，連這種法子都想得出來。真不知你有這樣的哥哥，是福是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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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靜靜地瞧了她半晌，「你說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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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我的話你再好好想想。」阿吉把飯碗放回托盤上，志得意滿地站起來，「早日想通，對你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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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阿吉皺眉回頭，問她：「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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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你們總以為自己是世界第一聰明。」世希抱著肚子，一邊抽笑一邊身子燒疼。驀然，她笑容一收，神情僵冷道：「我死也不會想通了，你叫邱芳死了這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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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無奈地嘆氣搖頭，說了句「真是個傻丫頭」，便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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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又獨自坐了許久，世希才端起那碗涼透的餿飯，就著難以下咽的罐頭魚一口一口吞下去。吃完以後，口乾舌燥得不行。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喝水了。他們該不會是想用這種法子教她服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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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驅趕渴極了的念頭，她閉目挨在床邊，試圖用睡眠來麻醉自己。可是窗外的雨水不斷彈到她的臉上，她猛一睜眼，將空碗拿起來貼到窗邊去接雨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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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活著已經沒什麼盼頭了，但她絕對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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