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馮寧自從被討債集團買去,一直被鎖在近郊處一幢水泥房裡。那裡面囚困著數十個像她這樣來歷不明的孩子,下至四五歲,上至十五六歲都有。他們每日為集團的人幹活,以換取一口飯吃,如果不幹活,就會遭到毒打。經常會有人開車過來,挑幾個白嫩的孩子,蒙上他們的眼睛,送到一個華麗的包間或者套房,供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富豪玩樂。許多孩子因此變得癡傻或者怕事,集團的人就會利用這一類好掌控的孩子去運毒。他們利用小孩謀取暴利的手段層出不窮,這些還只是比較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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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機靈懂事,看管他們的媽子基本上不會對她動輒打罵,但上頭派給她的活卻不是平常小孩能夠承受的,好幾次她都被折騰得險些喪命。她一直在等待機會,想要從那個鬼地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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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那些人照常開車來載小孩,水泥房外卻赫然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槍戰。印象中,一個從車上下來的集團成員、兩個看門人和一些媽子當場被射死,滿屋子的小孩得以逃出生天。馮寧當時不知道,躲在草叢裡攻擊水泥房的就是城子那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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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隨幾個朋友流落到大街上,但那幾個朋友很快就被抓了回去,只有馮寧僥倖逃離。她變成了一隻驚弓之鳥,不敢相信任何人,終日只是躲躲藏藏。可是,她最後還是被抓住了,只是抓住她的那伙人不是討債集團的成員,而是一個自稱以邱姐為首的組織。城子告訴她,邱姐是她的親生母親,馮寧半信半疑,因為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母親叫什麼名字。邱姐隱瞞城子的年齡,將她安插到討債集團『老闆』身邊做他的女人,以便打聽馮寧的下落。水泥房的位置,就是城子找出來的,可惜當時埋伏在房子外的他們沒能把馮寧認出來,以致耽擱了許多時候。要不是邱姐的人捷足先登,馮寧又會重新落入『老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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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子還說,邱姐為了救馮寧,和討債集團背後的勢力徹底撕破了臉,邱姐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不能貿然冒頭。討債集團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馮寧,『老闆』摸不清城子的底細,開始懷疑城子是否內鬼。接下來的事林鳥也知道,基於各種因素的衡量,馮寧不得不隱姓埋名被安置在這所小學裡,受城子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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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問馮寧,城子比馮寧更早來到這所學校,那她是否在為接管馮寧的任務做準備。馮寧說她不知道,城子並沒有向她解釋這件事,但她覺得自己更像是不得已被藏身於此,而不是大家提早安排好的。馮寧會出現在這裡,並不在城子那伙人的計劃內,林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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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始終認為城子那伙人信不過,但還是在必要時候配合了城子的計策。兩天前,城子告訴馮寧,『老闆』已經漸漸掌握到馮寧藏身在學校裡的線索,失去邱姐的支持,她沒有能力避開學校外面鋪天蓋地的眼線,將馮寧藏到外面去,更沒有能力在那群惡人面前保護她。討債集團的人隨時都會找過來,她要求馮寧務必高度警惕,一聽見什麼風吹草動,立即循「秘密路線」逃往廚房,躲進城子為她準備的櫃子中。斷沒有人會想到香料架後面竟還藏著這樣一個竅門——除了幫她一起做這個櫃子的林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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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當時問她,做這樣一個櫃子要幹什麼呢?城子還笑說,可以玩躲貓貓,林鳥全沒把這種話當真,只當是城子想要瞞著學校在這裡存放一點糧油乾貨而已。到頭來,卻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櫃子,讓兩個小孩在一群惡人的眼皮子底下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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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說出真相以後,林鳥分外難受。城子壓根兒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待集團成員闖進來,她會撒謊說自己把馮寧藏在了外面,藉此將那群人引出學校,不叫任何人受到這件事的牽連。她居然選擇一個人扛下這一切。她怎麼能夠一個人扛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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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話被拆穿以後,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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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西喝了點熱湯,很快便恢復精神,樂呵呵地趴在東東的膝上,非要和他玩。可昨晚東東嚇壞了,面對小東西的熱情,他不為所動,只能牽著她的手發愣。林鳥上前將小東西和東東一同摟入懷中,想到城子的處境、小東西的處境、她和東東的處境,不由感到前頭黑漫漫的一片,腳下像被泥潭緊緊地吸住。她的淚水在孩子的背後撲簌簌地落下,不叫任何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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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門口的保安幸而無事,只是暈了過去。襲擊事件中雖然沒有任何學童受傷,但他們事後全都要接受個別的心理輔導。林鳥向警方交代了城子的情況,又向他們鉅細靡遺地描述案發的經過以及那些惡棍的形貌,希望他們能夠搶在黃金時間內救人。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星期都過去了……警察那邊始終沒有一點城子的消息。林鳥都快要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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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把林鳥找來,遞給她一個裝錢的信封,面有難色地請她自行離職。他聽信保安的讒言,認為那些夜闖入校的惡人是林鳥和城子招惹來的;學校是清淨地,絕不應和那類人扯上關係。林鳥心灰意冷之際,開始死纏爛打,說自己跟他那麼多年沒有一點對不起他的地方,他怎麼就如此寡情薄義、見死不救云云,校長被吵得沒法,答應每月給她一筆生活費,要她以後到外面再也別說認識他,他不想被林鳥拖下水,連校長的位子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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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繁瑣,略過不提。林鳥被迫搬出來以後,邱姐那邊很快派了個人來,要把馮寧接走。林鳥親眼目睹邱姐與馮寧母女重逢,可馮寧的回應卻叫在場所有人都跌破眼鏡——馮寧與媽媽失散多年,心裡自然期待這樣的重逢時刻,但當她第一眼看到邱姐時,臉上暖暖的笑容竟瞬間崩垮,取而代之的是兇狠的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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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自己的媽媽絕不是這種長得像醃黃瓜的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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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幼年的記憶裡,自己有一個拿槍的爸爸,一個抽煙的媽媽。爸爸長得很英俊,有刀刻一般的挺直鼻梁,嘴唇薄薄的,笑起來很好看。媽媽皮膚有點黝黑,小眼睛像兩顆發亮的黑珍珠,一把波浪似的頭髮披在肩上,愛穿青藍色的短裙,身材火辣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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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討債集團裡的時候,有一次爸爸親自駕車帶來一位貴賓,孩子們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對上他們的視線,只有馮寧目光炯炯地緊追著自己的爸爸。她知道爸爸沒有認出自己來,她便撲上前叫喚他。爸爸揪住她的頭髮讓貴賓看清楚她的臉,那貴賓將她的臉一拍一揉,笑吟吟地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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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寧深信自己以後一定能回到爸爸身邊。她向年資深的大孩子們打聽,問他們一般在什麼情況下能見到狗哥。大孩子們告訴她,狗哥可不是他們隨便能見的,因為他有一個非常厲害的老婆,像女王一樣高高在上,主宰著這裡所有人的命,別說他們這些小孩子,就是那些像老虎一樣的媽子和看門人、那些看門人最害怕的集團成員們,女王要殺死他們任何一個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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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一陣得意,對這些小孩更加瞧不上,因為自己可是女王的女兒,將來也是要主宰他們這些人的命的。從那一刻起,她開始記住每一張對自己惡毒的面孔,將來有一天,她會十倍奉還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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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邱姐與馮寧的爭執中,稀里糊塗的林鳥慢慢搞懂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馮寧錯把瓊菲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這四年間,她無時無刻都夢想著能與自己那了不起的父母親相認,自此爬出泥沼飛上雲端。所以當真正的親生媽媽出現在眼前,她根本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衣衫襤褸、面容枯槁、丟掉一隻手臂還滿身瘡疤的女人就是自己幻想中的女王媽媽。她對邱姐表現出極度的厭惡,尖叫著自己記憶裡的媽媽絕不是這個樣子。其實停留在馮寧腦海中的媽媽確實就是邱姐,只是一個短短幾年間痛失女兒和丈夫的女人,就是從前還有幾分姿色,深深的鬱恨都足以將她折磨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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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將馮寧交還給邱姐後不到一個月,她向曾經接洽馮寧事宜的中間人打探邱姐那邊有沒有城子的消息,卻被告知邱姐的藏身點早就暴露了,聽說瓊菲帶著人直接端了邱姐的窩,包括馮寧在內,現在所有人生死不明。林鳥有些愕然,更多的卻是徬徨,城子已經消失了這些時候,唯一可能知道她消息的邱姐可能已經不在世上了,能找到她的機會只能更加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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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小東西的監護人後,家裡便又多出一張嘴來,這對於一貧如洗的母子倆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林鳥認真思索過到底要不要將小東西送進福利院。她的鄰居有個親戚在福利院中擔任護工,告訴那鄰居說院裡的人待孩子很不好,平常吆喝來吆喝去,吃不飽穿不暖,病了更是沒有人管。林鳥想到城子犧牲自己救了他們,想到小東西連媽媽都還沒學會叫就失去媽媽,心中不由無限傷感,實在不忍將小東西丟到一個陌生冰冷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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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決定把小東西留下,並為她取名作世希,意謂「世上的希望」,盼城子還活著,一定不要忘記女兒還在等她,盼女兒成為她留戀人世的理由,支撐著她早日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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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世希,你絕不是被拋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