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姑把世希帶到自己屋裡安頓下來。這孩子躺在床上面向牆壁，肩膀一抖一抖的，自己安靜地哭了一會。坑姑煮好粥，喊她出來吃，她乖乖地坐下一口一口地吃，什麼話都沒說。吃完粥又吞了感冒藥，便進房又對牆躺下。坑姑洗完碗出來，看她一動不動，以為她已經熟睡，就上去幫她關門。只聽房裡傳出一句話：「別關，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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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飯了，我女兒待會從學校回來吃，怕吵著你。」坑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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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那樣正好。」世希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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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這麼說，坑姑也不勉強。她走回廚房裡去。剛才先給當山發了條信息，估計那小伙子正在工作，還沒看見。她還是決定馬上給他打個電話，早點把他約過來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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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接了電話，聽到坑姑所說的，很是震驚。他想到之前向六嬸婆問起那奇怪的貨車事故，她一直閃爍其詞的樣子，他就感覺世希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特殊之處。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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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追問祠堂裡的海螺和百合究竟是怎麼回事，坑姑說她也完全搞不懂，問世希，她也好像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但是她咬定這事一定跟夏廬賊人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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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看事件，是有點尋仇的意思，但是手法卻不太一般。不談別的，就拿海螺來說。世希跟我們麥家前後收到一樣的海螺，為什麼會是這種安排？這是不是引人浮想聯翩？」當山戴著藍牙耳機，正把一箱箱冷凍海產從貨櫃裡卸下來，堆放到手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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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坑姑不否認自己有一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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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是在暗示，過去發生了某件事，而那件事，不僅跟世希有關，還跟我們麥家的祖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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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一語驚醒夢中人，坑姑恍然大悟，「好像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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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種事，以我老爸一貫的行事風格，說他一點都沒有查世希的背景，我是不信的。我很好奇他到底查出什麼來了。」當山一擺手，命自己的伙計將載著貨物的手推車往後巷裡推，自己回到貨櫃上，把裡面的海產箱一一往外挪，「不過說到海螺，我就想到小時候我六叔公跟我說的一件事。」手推車被送回來，他一邊重覆剛才的作業，一邊跟坑姑提起十九年前六嬸婆的弟弟抱著海螺溺死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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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聽著，猶猶豫豫地把泡過水的冬菇拿起來切片，「這事我也好像隱約聽誰提起過，只是不知道他當時懷裡抱著海螺。聽說那海灘是個滑浪聖地，浪很兇猛，每年都有一兩個人在那裡出事。他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小孩怎麼一個人跑到那種海灘去撿什麼海螺？怪可憐的，聽著讓人心裡不舒服，還是別說了吧。」她想起一件有關子俊的舊事來，料想當山還小，壓根不記得。把切好的冬菇片堆在碟沿，順便往開著門的房間瞧一眼，世希還保持一個姿勢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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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稍微捂住嘴巴和話筒，「當山，要是你今天工作結束了，早些過來一趟吧。世希現在在我這兒，我們商量看看這事到底該怎麼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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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咧！我下午還要跑一處，大概兩個小時之內會過來。對了坑姑，別跟我爸說我待會過來，我上個月跟他提起公司的事，他又臭罵了我一頓。他本來就不同意我離開村子去開貨車……我跟他真是無論如何都聊不來。」當山無奈地怨了幾句，就把電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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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坑姑發現世希從床上坐起來了，正縮在角落裡看手機。坑姑不去管她。把飯做了一半，看了眼時鐘，女兒快回來了，要是讓她看到世希坐在自己床上，恐怕會很不高興。女兒素來愛乾淨，坑姑已是觸了「大忌」，所以，她可沒準備讓女兒進屋看到這種光景。坑姑會確保在女兒下課回來前，已經給她換上飄著柔順劑香氣的床單被套。之所以沒讓世希進主人房，是因為坑姑的床頭櫃裡正鎖著幾摞千元大鈔——某位遠方親戚把錢交給她「洗」一下，這種親戚之間的尋常幫忙，要是中間出任何一點誤會，可都是一輩子的嫌隙。她不是疑心世希手腳不乾淨，只是以防萬一，還是確保世希離那些錢遠遠的比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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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一絲愧疚，坑姑走過去，刻意堆著笑道：「世希，你怎麼就睡這麼一會兒？我先把門給你關一下，好不好？我女兒比較怕生，你別介意。你不必出來打招呼，你只管自己休息，等她吃完飯回學校去，我再幫你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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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只是恍神地抬頭看她。這張透著神傷的臉，讓坑姑直覺連時間都慢了下來，好像能把她心中的愧疚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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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忽爾瞭然地笑了一下，那是一種特別溫柔的笑。她輕輕點頭。坑姑愣了一下，把門關上。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心中所想都被看穿了，轉過頭，又疑神是自己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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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確實沒有多慮，她只是不曉得世希的內心比一般孩子敏感。世希下床把門鎖上，免得坑姑的女兒開門與她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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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大門那邊果然有響動。世希躺回床上，聽著坑姑跟她女兒之間的家常話，一點點的咀嚼聲，以及碗筷的輕敲聲，心裡被少許的安慰到。伴著這些聲音，她好像有了一些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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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好像聽到坑姑的女兒提到「自首」兩個字，這讓她馬上雙眼一睜，不得不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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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起耳朵聽了半晌，她確定坑姑的女兒說的確實是她的事。「媽你還沒看到嗎？我們園平的社群啊，上面有個人說趙世希去自首了。不過我們班主任說，她這不應該叫自首，應該叫投案，因為警察已經在查這件事了，她是看這事已經瞞不下去，才主動...... 媽你幹嘛打我？」她忽然委屈地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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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也不知道看看時間，你還剩五分鐘就要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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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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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便再也無話，只有碗筷被敲得咚咚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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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早就看到園平社群裡的帖子了，那是巫巫幫她散布的假消息。留言區裡有二十幾條回應，有的人在質疑這則帖文的真假，有的人則在討論法律問題，認為她這樣做也許能夠獲得輕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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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知名論壇上，世希也能找到類似的帖文，這些網民的回應就尖酸刻薄多了，但大都算正常，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巫巫的努力能夠引起背後謀劃者的注意嗎？還是，在那人的眼裡，這只是小孩子的把戲，他們的目的早已被識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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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後翻了幾頁，一則回應引起她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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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我知道一點內幕消息，好奇真相的人可以pm我。別問我是誰，怕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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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點開該網友的頭像，她的帳戶裡果然什麼資料都沒有。然後，她點開這名網友的私信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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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那邊廂，許自南已經脫離危險期，挪到普通病房去了。據昨天值夜的護士回報，自許自南醒來以後，他就一直在接受CEA（連續硬膜外止痛法），處於時睡時醒的狀態。醫生替他仔細檢查過一遍，雖然身子還很虛弱，但整體而言已經沒什麼大礙，只是需要好一段時間靜養。可今早醫生來巡房，情況卻不一樣了。他發現許自南瘋瘋癲癲的，一直在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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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許病患被送來時，吞下不少泥巴。由於病患大量失血，恐有性命之虞，他專注於處理傷口，反倒沒有太在意吃泥巴這個舉動，也沒有選擇給他洗胃。因為泥巴雖然難以消化，卻不含毒性，對性命沒有特別的威脅，洗胃反而可能會給患者的身體帶來不必要的創傷。根據病史，患者過往沒有異食癖或任何情緒問題，他在受傷的情況下突然舉止異常，吃起異物來，醫生懷疑這與創傷後的應激反應或急性的譫妄有關。但是，他是手術外科醫生，精神病不是他的專長，這還得交由精神科醫生來診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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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離開以後，兩名警察來為許自南錄口供，被護士告知他們恐怕是白跑一趟。因為許自南壓根注意不到任何人，只是神經兮兮地念叨著一段話：「*正義之路被暴虐之惡人包圍，以慈悲與善意為名引導弱者，通過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為他照應同伴尋回迷途羔羊。那些膽敢殘害荼毒我同伴的人，我將向他們大施報復，在我報復他們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我是耶和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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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無言對望了一眼，搖搖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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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著名獨白出自電影《黑色追緝令》，又名《低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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