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的邊緣，一名年輕的外來客不安地探看，猶豫著該不該把腳伸進這錯落的時空。這是一幅怎樣的景象啊，網欄上融貫著樹幹的傷軀，如一排赴死的戀人抱成一體；地上散落著木椅的殘骸，它們倒下的樣子，彷如曾奮力奔向中央那遮天的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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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就在這兒嗎？」世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一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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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是這兒沒錯。」子君說著，手下已撥開一片枯枝亂葉，動作相當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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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看子君獨自忙活，世希還是踩著碎步上前，幫忙清理地面。「找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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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壓著一塊岩石，肯定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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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石頭好多啊，再說，這麼多年，會不會被樹根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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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一頓，停下來想，「有道理。林小東幹嘛挑這種地方？」發了一句牢騷，又趴身繼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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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找了，在這裡。」忽然冒出男人的聲音，把兩人都嚇一跳。回頭一看，林小東就站在樹旁小屋的邊上，不滿地望著她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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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向地上一塊特別顯眼的紅砂岩，那大小，得用兩隻手才能將它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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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出鬼沒這一點，真沒人比得上你。」世希撫了撫心口，自己嘀咕了一句。站起來，就朝林小東走去。子君轉過身來，壓著眉頭，滿目戒備地打量面前的陌生人。「你就是林小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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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是你叫我來的嘛。」林小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恭喜你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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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深吸一口氣，擦過他的身旁，以只有他能聽見的低聲說：「這筆帳我會慢慢跟你算的。不想髒了雪城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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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得快點，我沒那麼多時間等你。」林小東眼角都不抬，以同樣的聲量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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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正在挪動那紅砂岩，察覺出兩人之間的異樣，她屏息盯住林小東好一會兒，又把岩塊挪回原處。「好重，搬不動。」子君立即上前，可林小東還是比她搶先一步，托著岩石將它搬開了。「我想起來了一點事。」世希望著他的側臉道。林小東動作一滯，雙手慢慢從石頭上收回。「別耍花樣。」他道。「我是說真的。」世希默默等待他的回應，可他只是動手刨起了土。於是三人出力，很快從土裡挖出一個以重重塑料包裹的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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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埋在這種地方太潮濕了，它會變成一個團塊的。」子君一邊徒手拆瓶子上的塑料，一邊向林小東道：「安葬這種事，不懂就問問大人。別一味死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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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的臉霎時黑了半截，「我可不像某人，什麼都做不了，只會馬後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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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一點。」世希輕撫那拆開的白玉盅身，「她在這裡。」她托著子君的手，將白瓶舉到眼前。此舉讓子君焦躁的心倏地平息下來，心神回歸這重要而神聖的儀式。溫光無瑕的色澤，渾如月色下潔白的梔子花，嘆出一口舒長的氣，綻放在歸人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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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補上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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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找到你了。」子君把聲線放軟到夢囈般柔和，「我明白，你想被埋在這兒，可你喜歡的那所學校，它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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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靜靜地引頸環視，此時，空中劃過一隻瓢蟲，吸引了她的注意。世希被她肅穆的神態挑起好奇心，也仰首往天上張望。可此眼非彼眼，她如何能和子君瞧見一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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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蟲也永遠不會想到，自己在一個擦肩而過的人類的心中留下了什麼——它淡然地飛離廢校，就像自己曾淡然地出生，現在淡然地為了覓食與繁殖而存在。在不遠的最後時刻，它將完成生命這個儀式的始終如一；而就在方才的一個瞬間，它卻讓自己身上的紅色變成某個宇宙間獨一無二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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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回家啦。」子君仰著脖子，迎著風，沉醉在天空的蔚藍之中，抿唇微笑。世希看呆了，釋然的人竟可以這樣的美。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釋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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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時，子君恍惚地睜眼，摸了摸地上。「對了，信……是不是還有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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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正好撕開了剝下的塑料裡的一個夾層，用指尖夾出一紙方格，穩穩地遞到她們中間來。子君望著世希，鼓勵地點點頭。世希便把那疊成方格的紙片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它一層層攤開。那紙只有巴掌大，世希盯著看了半天，表情不能說很明朗。林小東忍不住湊過去瞅了一眼，幾乎也是露出同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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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寫的什麼？」子君緊張得差點要咬指甲，幸好及時想起自己滿手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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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世希把信面轉向子君，那紙上一字都沒有，空白的一片。子君拿過去貼到眼前細察，又對著陽光檢驗痕跡，但上面果然是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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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出神道：「這樣出人意料，果然是你媽媽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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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她連一句話都沒留給我。」世希癟了癟嘴，「好歹我是她女兒欸。」說實話，她心裡是有點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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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場前，子君抱著骨灰瓶在樹下獨自坐一會兒。世希和林小東往操場的方向走。難得的是，林小東今日居然調整了自己的步伐，和她並肩走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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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林小東停下來看她，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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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埋怨地瞪他一眼，轉開臉，「我上次已經說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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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什麼選擇了。只有跟我走，你才能平安無事。」林小東負手道：「跟著我，我會一輩子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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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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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馮寧就是你殺的，你刑責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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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我手上有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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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用的。雖然它會使情況變得複雜一點，但只要花點功夫和時間，不一定就擺平不了。但你……」林小東緊盯她，皮笑肉不笑，「沒有人會比你的嫌疑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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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半晌無語。瞅著操場上自己和林小東並排而立的影子，心中生出一絲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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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自己想起了一些事情，不是在開玩笑。」她恬靜地望進林小東的眼睛，察覺到他目中那層鐵霧般的色澤，似乎有一點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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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去見了治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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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正要娓娓道來，林小東卻倏地望向後方的校舍，瞳孔猛縮，凌厲如針。世希立時隨那方向看，只見二樓一扇破窗邊，飛掠過一個灰撲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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