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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往這邊看,細細率先穿過箱子來到她跟前,寬大的沿邊帽幾乎擋掉她整張臉。她摘掉太陽眼鏡,沒給好臉色,「真是的,不是讓你在家裡休息嘛,硬要來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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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撓撓耳背,「剛打過風,有點擔心。」她斜睨細細一眼,挑起唇角,「我年紀是不小了,但也不至於出一趟遠門就累垮,你最近啊,愈來愈把我當個老人看了。」她彈著食指,有種訓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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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長著一張圓臉,眼裡有種小孩的神氣,大大的笑容讓人感覺可親。看起來是大學生的樣子,實則上個月底剛過三十歲生日,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她的丈夫是「王記農產品」的么子,直銷代理的合作可以說是細細一手促成的,兩家多年來從沒斷過往來,彼此互惠互利,關係緊密得簡直跟親家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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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倆確實有極深的淵源,雖不在同一本族譜上,各自的祖先卻都供奉在同一座家祠中。那座雍穆家祠同時供奉著賴、龍、田等八家祖先的牌位,這種多姓合祠的現象不管在哪兒,都是比較罕見的。有著這層因緣,說她們親如一家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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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高興地挽住子君的手,「我說過啦,你兒子不在的這期間,我就是你的女兒,你累了我當然要關心了,這是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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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笑盈盈,「日子還長著呢,我們就看看四十歲的時候,誰變得又胖又老又醜,下雨天穿著垃圾袋一樣的雨衣跑來跑去,整個黑山老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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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兒都忍不住笑,當山笑得特別放肆,差點弄掉手裡兩袋魚苗。細細衝上去踢他一腳,疼得他立即抱腳,叫道:「你自己懟不過君姐,就來打我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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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苗還在一箱箱卸貨,大家很快收了心,繼續幹活。子君把兩袋魚苗堆到藍色大水桶邊上,又挑來幾個比較小的橘色水桶,再拿幾個湯碗大的手網擱到桶上,朝伙計一招手,「分魚苗,烏頭用這個大桶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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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也拎著兩袋過來。子君問:「是哪個塘放了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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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說:「三號跟七號,但是三號還沒放熟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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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扶著大水桶邊說道:「那就用七號。病魚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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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臉色變得不大好看,「怕是長蚤了,而且染病的數量還不少,這個星期持續下大雨,昨天更不用說了,雖說我們提前抽了塘裡的水,但是漲水後死的魚就更多了……小超,把早上砍掉的鯉魚拿一條上來給君姐瞧瞧!」她喊來貨車後面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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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很機靈,一聽馬上從坡上滑下來,跑向塘邊一個巨大明黃色防水帆布袋,伸手在裡面翻了一會兒,抓起一條魚往子君這邊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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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小超手裡握著一條削去鰓蓋的死魚,細細指了指啞紅的魚鰓,子君低頭一看,發現許多白色的條狀物依附在魚鰓上,馬上就認出來,「像是中華蚤或者錨頭蚤。」她握住小超的手腕把魚尾朝上,「肛門也發紅得厲害,怕是細菌感染的敗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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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點頭,「是,所以這些天我們試著放了魚蟲安,後來發現病魚肛門發紅,也馬上投放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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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斷然說:「不行,外服藥效果差,不一定能在短時間內治好,一定要用內服藥,從明天開始把敗毒散跟出血止摻麥麩餵食,看看情況能不能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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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分配工作,「細細、阿隆,還有蔣叔,你們過來幫我,把藥摻到飼料裡,其他的活簡單,交給小超跟May做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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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洩氣地喔了一聲,看來早已歸心似箭。子君也不是不體諒,「等這一仗過了,給你們放假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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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眼裡迸出光彩,笑逐顏開,「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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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壓著嗓音,假正經地訓話:「小姑啊小姑,你也不想想君姐對你的好,你的時薪可是比別人多一倍啊,要不然你以為打工短短幾個月,是怎麼湊錢去的日本旅行?你上學有沒有學過,什麼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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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委屈地噘著嘴,「我,我知道,君姐對我是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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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瞪細細一眼,「別理你大嫂,就知道欺負你,你在我這兒打的是自由工,不要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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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得了靠山,一臉得意,「你看人家君姐,多有氣度啊,哪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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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作勢要揍她,被子君催著幹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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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忙到入夜,子君接到世希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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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脫掉手套,走到塘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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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似乎有些拘謹,「君姐,你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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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抬頭望著夜空,有朦朧的星辰。「看情況吧,也許回不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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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啊」的一聲,好像有些失望。子君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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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遲疑了一下,「沒什麼……就是你剛回來,我買了一點菜,想著給你做一頓飯,為你接風洗塵。不過,沒有關係,那些菜反正可以留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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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好像有些凝結。子君呃的一聲,歉疚道:「對不起啊,我明天也有事要出去一整天。」一個人生活得太久,都不記得家裡有人等著她回去吃飯,也不習慣凡事交代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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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尷尬地沉默了一下,艱難地說道:「也是,工作比較重要,做飯什麼時候都可以。那,君姐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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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把她叫住,「世希啊,你別介意,我總是長時間不在家,家裡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冷清……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喊朋友們上去玩,你別把我當成長輩,我不會管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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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氣氛更是直接降到冰點。世希乾巴巴地說:「謝謝君姐的好意,可是,我還不到這麼無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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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懊惱地咬著嘴唇,「是我沒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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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過後,子君久久盯著塘面發呆。世希顯然正在努力親近她。她實在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快就信任她了,這讓她以後怎麼狠得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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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轉那麼多年,錯失的東西她可能早就遠遠追不上了。腦子裡閃過一段如煙的舊時光——子俊握著筆在破窗下晃頭打瞌睡,雪城在旁邊舉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替他搧風,沒一會兒連自己都忍不住挨在桌邊睡著了。同樣明燦的酷暑,同樣的七月時節,連身上整天悶著的一層汗都像極了當初的光景。她心中突然一驚,彷彿那樣的事情又要重演一遍……就像當年她明知道自己是在傷害雪城,而今她卻又在明知故犯地傷害著世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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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試圖壓下心頭翻湧的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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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堵高高的鐵牆,永遠不允許她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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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滄桑,就算世希真的幫她找回雪城,她又能彌補些什麼?她又有什麼資格,叫一顆破碎的心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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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底下最糟糕透頂的人。4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0yrZy9i9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