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希道:「告訴我——把你們當年看到的、聽到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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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世希心意已決的面孔,當山覺得自己繼續支吾以對,實在對不住這個堅強的小姑娘。他注意到坑姑也鼓勵地向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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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當山心道。冤有頭,債有主,他與造孽的人終歸是一個蓋頭下,不可能一直置身事外。「盂蘭勝會年年辦,一直也就那個樣——我是不愛回村,但你知道,做點小生意的人就喜歡往燒香祭神的地方跑——所以醮場每個角落我都熟悉得很,當年,在哪個棚、哪個台看見什麼,那種印象我還是有的。可是我那時候七歲,你要聽個頭尾,我未必記得全,要是說漏了,坑姑幫我補充一下吧。」當山轉頭對坑姑這麼一說,坑姑表示可以。當山長吐一口氣,便徐徐起頭,「那是二十年前,七月初一,盂蘭勝會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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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的匣子猛一打開,回憶如水湧至,原先已逝的光景,竟又在聲色中躍躍活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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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棚前,龍蟠大香一旦點燃,能燒整整三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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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士爺坐鎮施孤;豎幡引路燈、孤魂台、三袍和神馬......像他這麼大的孩童幾乎都神經敏感,看到這般光景,愣是紙紮也怕,用作布施的米袋也怕;曉得大士爺是觀音的化像,卻長得青面獠牙,還負責給孤魂野鬼分衣施食,更覺那周圍涼氣森森、鬼影幢幢——靠近那兒,他是大氣不敢出,生怕鬼發現自己是個活人,將他抓到陰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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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佛光普照的經師棚裡便不一樣了,敲鑼打鼓的好不熱鬧,常常人氣旺盛。不管是小孩還是大人,一聽奏樂聲,都情不自禁地擠弄過去。那一年,六叔公莫名其妙頂了揚琴手,一開場就進錯拍子,惹得村民們拍手大笑;當山自然也是這幸災樂禍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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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六叔公去世前的十幾年間,這件小事都隔三差五地被親戚們提起來調侃一番。我記不住舊事,就從鄉親們的口述歷史中找回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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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們走供,拿著法器嘀嘀咕咕唱個不停,六叔公在棚裡賣力演奏了半天。法事結束,他扔下琴竹,當山便纏上去,非嚷著要幹什麼——這他是想不起來了。反正他不是鬧著玩,就是鬧肚子餓吧。六叔公帶著他轉悠到值理堂的會客室——那兒一向擺放了許多回謝捐款者的綠豆沙餅,偷拿幾個,誰也看不出來。竟有小賊捷足先登了。那人愣頭愣腦的,被他倆撞個正著,還蹲在桌邊眨巴眼,把手裡的綠豆沙餅慢慢地塞進嘴裡。這不是附近青龍村的傻弟弟賴子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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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公覺得這樣碰到子俊是一件趣事,當日還跟我們村幾個人提起過。還是那句話,單憑我自己,不可能記得住這種細枝末節。我幾番校對,算是靠眾口還原了子俊那日的行蹤。我爸咬定子俊當晚在我們村,並不是口說無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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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俊和六嬸婆(「當年還不是呢。」)是龍鳳胎,比當山長了六歲,可聽說當時他先跟子俊玩得挺好,跟六嬸婆卻沒有任何交集;小人類飛速成長,孩童和青春期,就像隔了幾個銀河系,本玩不到一起去。但子俊心智停滯,年齡不過虛長而已,加上性子軟糯,討人喜歡,當山還挺享受帶著子俊玩。那一下午,當山和子俊都纏著六叔公玩。(「這些同樣想不起來,都是老爸憶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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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姑補充:「聽村裡說,子俊是給咱們當義工布置場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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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白天法事做完,就等著傍晚齋宴入席。入場處,一連貫的花牌寫著「風調雨順」、「神人共樂」、「酬謝神恩」等吉利話。上香後,賓客便陸續都從那兒入席。眾神爐裡香火不斷,現場一片歡聲笑語;戲棚子亮起璀璨的光,吹吹打打地開始上演一齣《仙姬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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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音繚繞,提胡悠揚。義工桌吃席到一半,說找不見子俊。一開始,還沒人在意,只當他是偷吃了太多綠豆沙餅,吃不下盆菜,便自己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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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山也是吃了一兩個餅,對寡淡的齋菜提不起興趣。他爸媽在桌上跟自己人聊得開心,便由著他自己找樂子去。他自然又去找六叔公玩了。六叔公早就吃飽,面對一眾鄉親父老,正呆呆地坐著無話可說。當山一招手,爺倆便溜出去撒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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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橋頭村後方有一處雜草叢生之地,離舉辦齋宴的遊樂場不遠,還聽得見戲台聲。竹棚上那些祥瑞沖天的鑲燈花牌,有瀉銀之勢,沿路都被照得亮如白晝。他們一心想要逃離喧鬧又乏味的盆會,一逕往光之外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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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漸漸像霜凍了般;藍,遍地的藍,與泥土的濕氣和在一起,氤氳迷眼,讓人疑心自己是否踩在通往陰間的路上。(「是了,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那月色藍得怕人。」)一列鬼隊伍翻過山坡,飄飄幽幽地過來了。當山有些腿抖,央求六叔公回頭。只見那列隊伍迅速趨近,漸漸露出亦鬼亦人的形狀來,「它」們操著武器,像是牛頭的叉,馬面的矛。當山嚇得走不動,六叔公抱起他蹲進一個草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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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的黑影掉出隊列,滾下了坡去。當山哎呀一聲。鬼又沒有腳,怎麼會摔跤呢,那一定是個人;鬼抓住了人,人定是不依,定是要跑的。一隻大手隨即將當山的嘴摀住;六叔公的手準是冒汗了,因為他感到自己的嘴皮扎扎的。草擋了他的視線,他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但他聽到一陣陣嗚咽。是個女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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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啼哭得愈厲害,那些「鬼差」就笑得愈高興。當山想,糟了,女孩的魂要被勾走了。拼命地往前看,只見白色的光束在草裡晃來晃去。他撥開眼前的一棵草,從底部張望過去。光驟然刺目,匯成一個點打在女孩的臉上。女孩披頭散髮,臉朝下趴著。鐵棒如白骨,圍成一方盆地;刀口借了月白,釋出舔血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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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姐姐。但姐姐還是妹妹,對當山都毫無意義。他只知道那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自己的頭就會滾下來。他怕得緊,一心只想要回到他的席位上,可六叔公把他按得緊緊,偏不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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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走得了呢?要不是躲在草堆裡,我們早就被那幫混子給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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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痛呼一聲,隨即是一顆石子落地的聲響。攻擊他們的人是子俊——那孩子站在燈下,吆喝一聲,竟赤手空拳地衝進黑暗與那些人搏鬥。當山終於明白過來了,那些人可不是什麼陰差,他們會叫疼,只有人才會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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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混子瞬間將子俊制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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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他的臉,這不是一個智障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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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還想英雄救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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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記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麼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你說我到底有沒有衝動救他們呢,或許有,但是不敢,也或許根本沒有,因為我太害怕了。六叔公為了護著我,一直不敢妄動。他的內心一定非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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