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掛,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希斯在附近的公園裡洗淨雙手,悉心地整理儀容。半小時以後,她來到凱瑟琳音樂學校門前,已經看到店裡一隅亮起了壁燈。許自南坐在玻璃牆下一架三角鋼琴前,早就望著她的來向,眼底逐漸明亮起來。乾淨美好的少年衝她一笑,就像以往每次見面那樣,什麼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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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變,卻又什麼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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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一下子彷彿回到了初遇那年,他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她站在店外被他演奏的姿態吸引。樂音化成細碎的光,在空中隨節拍跳躍,輕輕地,跳上她的肩膀,跳進她的耳朵裡。盛夏傍晚,殘陽還很燙人。她站得太久,臉皮都烤得有些發痛了,但她的心卻微妙地和暖、寧靜。就好像她坐在一個鳥巢裡,飄在一面深藍廣闊的大海上;海水是一雙搖籃的大手,沉穩地托著小小的她。淺淺的浪頭,恍若一朵朵探頭的小白花,不忍將她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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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彈奏的是德布西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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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站在夜裡。鋼琴不是從前的直立式了,漂亮的店面裡再也找不到昔日小琴行的痕跡。她的凱瑟琳長高了,臉瘦了許多,眉眼顏色變得濃郁,鼻子也高挺了不少。唯有他的笑容,他凝視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期待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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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去,在許自南身旁坐下。一排潔白得發亮的琴鍵,宛若被撒下祝福的光芒。她的心裡緊了緊,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這部鋼琴產生連結,邀她最喜歡的男孩走進她的音樂世界一同玩耍。他倆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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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以一組特別簡單的和弦起頭,不經意地加入主旋律。喃喃低吟的《Candle in the wind》,如輕柔的歌聲在枕邊響起。這選曲與她以往張揚熱烈的風格大不相同,然而她演奏起來,卻是那麼的合適。許自南為她勾勒出低音。兩人用一種虔誠的態度,相應相和了半曲;不知是誰開始的,從你一言、我一語,換成一場你追我逐。演奏瞬間明快起來,速度遞進,兩人默契十足地引入《菊次郎的夏天》的一段間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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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好像落了下來,化成燦燦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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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章完結的瞬間,許自南越過希斯的手,以一段高速刮奏將演奏帶到即興之中,熟悉的旋律跳起來,換上德布西《小組曲》的第四樂章〈芭蕾舞曲〉。兩人隨即化身調皮的小精靈,在花瓣上歡欣玩鬧。幾個獨奏的單音,使氣氛靜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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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將右手放到許自南的位置上,過渡了一下,接續他的單音,奏出緩慢悠揚的樂句,許自南隨即填補她,右手也回到主奏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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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風鈴般的奏響,兩隻天鵝在湖面交頸起舞,天地間,月色與湖光交映,晚風送來淡淡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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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頭遮蔽了月的光輝,大自然打了個無聲的呵欠。一顆流星、兩顆流星,從雲上掉下來。頃刻之間,銀河衝破雲層,從天邊傾瀉而下,源源不絕地落入山谷廣闊的懷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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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束沒入湖中,迸出依依不捨的碎影。夜回復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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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桑的《動物狂歡節》〈天鵝〉之後,他們又接上〈水族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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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而神秘的氣息,如夜海上鼓起的白色船帆。它想要駛向的遠方,到底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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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來了幾個好奇的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那艘帆船的去向。驚奇的一幕發生了!那船身居然漸漸地矮了下去。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船不斷地往下沉,最後,桅杆徹底消失在海平面上,整個過程裡沒有驚起一點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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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辣狂歡的吉普賽舞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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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的手在琴鍵上來來回回,恍若少女甩動她明艷的裙襬,在圍觀的人群中央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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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八度的反覆中,少女好像一下子脫離了人群,沉醉地自我奔放。許自南緊隨少女活躍的節拍,倏忽間,曲調放慢纏綿,彷彿少女在人群中發現了自己鍾情的男孩,投以羞澀而嫵媚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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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男孩的臉紅成了一顆蘋果。少女歡笑著轉開了。舞會來到了高潮,眾人一湧而上,激昂地起舞。少女牽起男孩的手訴說愛意。砰!男孩的心熱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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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音符跳音。情節頓時變得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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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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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鬼祟地逃出舞會。四手節奏一致的一拍持續音。有人!放慢步調——跑!回原速八分音符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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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少女和男孩消失了。剛剛演奏的是布拉姆斯《第五號匈牙利舞曲》的前兩部分。許自南眉毛一挑,緊接著奏出莫什科夫斯基的《火花》,朝希斯略帶挑釁地笑了笑。希斯露出自信迎戰的表情,立馬跟上,與他以同樣的高速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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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不相讓,卻又誰都不搶誰的風頭。桀驁不馴,卻又和諧十足,猶如兩道並列齊發的五彩焰火,不斷的升往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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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相合的音符裡充滿了勇氣。焰火愈升愈高,他們堅信彼此會在頂點融合成斑斕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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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袤的星空,在他們的眼前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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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手合作完成結尾部分。最後的音符分走兩端,以盛開姿態結束樂章的同時,兩枚焰火碰撞出華美絕倫的色彩,然後消融、頓止、歸於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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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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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別忘了我!」希斯望向高處,眼眶裡蓄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