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一早來巡房，說世希燒已退，腰上的傷也不礙事，隨時可以出院了。田育茹時間掐得剛好，醫生前腳剛走，她後腳就邁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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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巫本也要來接世希出院，可世希勸住他，叮囑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田院長剛被革職，聽說紅牆裡來了個很不好說話的代理院長，什麼都要管，連請個病假也要事後被叫去挖苦一番。所以，來接她的只有田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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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的腳往鞋裡一伸，才站起來，就隔著門上圓窗瞟見走廊上的一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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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前，先陪我買點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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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已經迅速打包好物品，正在檢查床鋪下面有沒有什麼落下的。臨行，世希還沒有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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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皺眉望著病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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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扭頭去看。門外站著一名男醫生，不知為何，那醫生竟毫不顧忌地盯著世希這名年輕女病患看，眼神不能說友善。發現自己引起旁人的注意，那醫生摸摸鼻子，別開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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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又不是世希的主治醫生，田育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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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識？」她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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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搖搖頭，「不認識……可是，」她說：「感覺在哪裡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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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出去，看他到底想怎樣。」田育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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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覺得這樣也無不可。離開病房，田育茹讓世希靠裡邊走，攬著她的肩作保護狀，目光戒慎地往男醫生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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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馬上緊隨過來。「二位留步。」他給人感覺很著急，可攔人的姿態，還是比較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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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瞅了瞅世希，看護人就在旁，他不好直接找世希說話。「田女士，多年不見了。靜初還是時常跟我談起您，說自己一直承蒙師姐的照顧。」這人滿臉堆笑，語氣極度謙虛，故作景仰地前傾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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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頓了頓，訝道：「啊，高醫生！」不是她記性不好，而是這人相貌轉變太大了，不過十年左右，他竟從一個風度翩翩的理想型男士，變成一個髮線後移、五官臃腫的中年漢。儘管如此，他還是保持了一貫整潔的作風——薄薄瀏海一絲不苟地服貼在頭皮上，淺紫色的襯衫熨得平滑直挺，名貴的金絲眼鏡擦得一塵不染，連插在白大褂口袋裡的黑色鋼筆都不帶一絲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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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不自覺地調整了一下胸口前的工作證——儘管那證件根本沒有戴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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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的「高以畢」三字，倏忽跳進世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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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田育茹的衣角。田育茹和高以畢談得正歡，但她很快意識到世希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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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和對面再推拉了幾句，便藉口退場，「沒想到可以在這兒碰到你。這樣，我們還趕著去個地方，下次坐下來好好再聊，帶上靜初，我們一起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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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以畢滿嘴應承，眼睛已經轉到世希身上來，「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我幫你看過診。世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男人似乎出於職業習慣擺出一種哄小孩的浮誇親切，而他的穿戴卻是呆板規整的，這種言行間的不協調使他整個人都顯得怪里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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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短暫的靜默。世希壓根就不記得自己小時候見過高以畢，但也許他說得不錯，自己確實見過他，要不然他不會一眼認出她來。可是，一名醫生每年接觸的病患沒有上萬也有數千，他怎麼會記得她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孩？她心中充滿疑惑。高以畢還在期待她回答。他有力而探究的眼神，壓迫她的神經，讓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高以畢揚唇笑起來。在世希看來，這木然的笑跟高興沒有任何關係，它恐怕別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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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醫生記性真好。我們先走了。」田育茹莫名急躁起來，拉著世希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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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女士！田女士！世希！」高以畢連忙跟上來，「請允許我跟世希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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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疑惑地看他一眼，腳下還是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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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躲避一個做了錯事想要盡全力彌補的人。馮寧的事，給世希製造了麻煩，我真心想要賠禮道歉，再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高以畢的口吻焦急而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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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簡直愕然。她自然曉得這人和馮寧那見不得人的關係，可馮寧一案難道他也牽涉其中？他又為何要給世希道歉？——前陣子她倆鬧得極不快，田育茹只知世希接受過警方的盤問，其細節她是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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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更是沒有想到，高以畢會以這種方式親自找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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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不是你聽到的那樣。」高以畢追到電梯口，「你心中有許多疑問吧，為什麼自己會無緣無故捲入馮寧的案子。你難道不想了解全部真相，給自己洗脫嫌疑嗎？我是一名受害者，聽完我說的話，你就能確定自己跟馮寧案到底有沒有任何牽扯。相信我，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因為我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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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世希臉上一閃而過的遲疑，高以畢趁勝追擊，主動按下下樓按鈕。「我們坐下好好聊一聊，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的。要是你擔心我有任何企圖，何不讓田女士也一道來呢？」高以畢口吻堅定，使人難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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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不願把田院長也牽扯進來，況且這種事，旁人知道太多只是有害無益。再說了，這高以畢嘴裡有多少真話，她想由自己來判斷。田院長對高以畢在馮寧案中的角色毫無概念，只聽他一面之詞，難免影響她對全局的認知；而身為長輩，她只會一心盼著孩子擺脫嫌疑，但凡有了這層維護的心思，就很容易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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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裡，高以畢邀請她倆到長坡下一家樓上咖啡廳敘談。隨手將白袍往分流站裡一撂。一路上，他走在前頭，世希則拉著田育茹滯後。他不時扭頭看一眼，似乎怕自己的女客們藉機跑掉。世希伏在田育茹耳邊小聲請求，請她進入咖啡廳以後，找一個能清楚看見他們的位置候著。田育茹先是不肯離她太遠，爭持數分鐘，還是敗給了世希的莫名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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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光顧的人不多。高以畢相中一個靠邊的卡座，一轉身，就瞧見田育茹自個兒坐得遠遠的。背對田育茹坐下後，他整理衣物的動作變得尤為隨意；只不過一個瞬間，他身上剛剛存在的虛偽禮數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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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裡的那個東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根本不清楚吧。」他的口吻甚至有些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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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我是不知道，但至少有你的利益。」不得不說，這人帶有目的性的說話方式使世希感到不適。出於內心的牴觸，她脫口諷刺了他，說完卻有點後悔，覺得自己似乎過於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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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以畢看起來並不在意。他往後一靠，定定瞧了她兩秒，說：「看來，你真的很信任許自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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