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子君便有些慌神,因為她一瞬就想到老田一定是多少知道了她對世希「逼供」的事,這嚴重違背了她倆之前的協定——老田曾再三告誡她,只許灌酒,不許提及往事刺激人格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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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見到那孩子了不是嗎?那世希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老田抱著雙臂,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一棵樹,冷峻的面容下彷彿壓著一股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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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心想,這次可攤上大事了,原來老田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忍著這道氣,真是個要命的女人……剛才沒有注意自己說話的態度,要是連環踩到她的地雷,自己今晚恐怕就要伏屍山野。子君脖子一縮,輕聲細氣地辯解道:「老田……你聽我說,我那天是一時頭腦發熱,才犯下這種糊塗事,你知道我這人吧,一著急就容易亂套,什麼蠢事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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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冷眼瞅著她,臉皮忍不住抽動兩下。子君搶在老田之前開口:「我這次真的犯錯了,你要打我罵我都行,把我捆起來扔到魚塘裡餵魚都行,總之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不敢叫世希掉一塊肉啊……我保證我再也不會碰世希一根頭髮,你別讓她走,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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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忍住磨牙的衝動,「那我來告訴你,上次跟你提到的希斯,就是小女孩人格的名字。世希已經意識到希斯的存在了,這樣你還要堅持自己的行為對世希沒有構成任何傷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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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斷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她的臉色刷地變青,「小女孩叫希斯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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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老田道:「我在紅牆裡見到了小女孩人格,我當面跟她確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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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我們吃完大排檔以後,你回去就見到她?」子君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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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你把什麼都告訴世希了?」老田壓著聲低吼道:「她威脅我說,要把世希永遠藏起來,你知道當下我聽見這話有多害怕嗎?這些年來我小心翼翼地把世希捧在手心上,唯恐她跌在地上又碎一遍,你倒好,孩子一落到你手裡,你就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要是她真有什麼事,我只會更恨我自己,恨自己怎麼能夠把她交到一個根本不在乎她死活的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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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任由她罵,一句話都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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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這樣意氣用事,做事不計後果,小時候是這樣,現在三十幾歲人了,還是這樣!你什麼時候可以認真看看身邊的人,理解一下他們真正的需要,而不是沒完沒了地沉浸在一些陳年舊事裡。誰過去沒有一兩件傷心事?你以為我們這些人都過得比你好是嗎?就你一個人最可憐是嗎?所有人都擔心你的時候,誰來問問我啊,你以為從小到大我真的不會流眼淚嗎?我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在哪裡啊?!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忙些什麼?!我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啊,你為什麼老是把我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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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目瞪口呆地望著老田,她這輩子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朋友掉這麼多眼淚,這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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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一連駛過幾輛車,好幾個人看見路邊痛哭到縮在地上的女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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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老田……」子君怎麼都沒想到老田會忽然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摟著她的背哄著拍著,「我真是個垃圾,不配當田院長的好朋友。」聽到老田忍了多年的心聲,她既難過,又感動——難過的是,她實在虧欠老田太多;感動的是,老田從小到大竟是如此在意她,比她所認為的還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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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你為什麼哭成這樣?是我錯,我從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你不要再哭了好嗎?你哭得我超難受的……」子君把額頭抵在老田的後頸上,萬分心疼地在她耳邊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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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含糊問道:「如果我做了一件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錯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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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口齒不清,但子君還是聽得很清楚。「不管你做錯什麼,你永遠是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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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將子君輕輕推開,把頭從膝蓋上抬起來,「好,那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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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貼著她的肩膀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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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落到犯罪集團手裡,其實是因為我。」老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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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渾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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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爸因為賭博欠下高利貸,被追債的逼得跳井自殺,住過好一陣子醫院,這件事你還記得吧。你不知道,出院以後,那些追債人又上過一次門,那一次他們竟然開口跟我爸談條件。他們問雪城躲在哪裡,我想,雪城一定是又闖什麼禍了吧,那些人大概又是她爸認識的勢力人士吧,我幾乎沒有猶豫,就把山洞的位置告訴了他們。他們答應給我爸足足一年的還款寬限期,然後就再也沒有來騷擾我們。」老田聽似淡淡地說著,聲線卻不由乾澀而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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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漫長的沉默,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樹林裡的蟬鳴。老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悄悄爬到自己的手背上,以為是什麼小昆蟲,低眼一看,卻是子君的指尖。子君慢慢伸開手掌,握住老田的五指,以一種此生都不可能放開的勁道緊握住。她抬頭望著藍天,一個字都沒說,老田想,這就是她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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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人在金海第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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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港又是一個颱風天,雖只是掛了三號風球,卻下著瓢潑大雨。世希吃力地撐傘站在風雨中,行李箱被暴怒的雨水洗刷過一遍又一遍。她已經在白橋頭村裡轉了兩圈,仍然沒有找到細細給她的門牌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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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願意在這種天氣裡搬家啊,衛敏兒那個留學在外的男友,忽然跑回來給她製造驚喜,人家小倆口那麼久沒親密了,世希怎麼好意思還待在那個一百五十呎的一室一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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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姐說,目前長居在青龍村裡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未婚或喪偶的叔伯兄弟,一個年輕女孩子住在那多有不便;她托當山幫忙,很快就在白橋頭村裡找到一間空置半年的祖屋,可以收拾出來借給她住。真是虧得細細姐和當山小哥的熱心幫忙,要不然她就只能去魚塘邊的磚屋裡一邊拍蚊子一邊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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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中大家都閉門不出。世希第三次經過麥氏宗祠,忽然有一把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過重重雨幕叫住她,「妹妹,你找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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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摸不清那聲音從哪個方向來,只知道暈頭暈腦地到處看,「我想去5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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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沒有回應,直到後面又冒出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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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找麥業成家的祖屋?」這大嗓門即使到了人前,也彷彿沒有稍減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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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基本上看不清來人的臉,她一力撐著快要散架的傘,另一手還要攔住快被風吹跑的行李箱。「是的是的!」她喜出望外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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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嬸挺著一把堅固的綠傘,孔武有力地將她的行李箱抓回來,笑道:「當山說有個小姑娘要來住那房子,原來就是你啊,沒想到你專挑這時候來。走吧,我帶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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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尷尬地說聲不好意思,就跟著這大嬸去。那房子的位置不是不好找,而是世希屢次從它面前走過,卻沒想過它還能住人。樓高兩層的舊青磚民居,邊上雜草叢生,陽台上與宅門前的拱形門廊上立有希臘風格白柱,紅底山牆上似乎雕刻著「夏廬」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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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兩位老人愛搶孩子,可是孩子自己有腿可以跑:D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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