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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還得從十年前一個夏天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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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在凱瑟琳服務快三十年了，姓許的老東家有一名獨子，是他看著長大的。有一天他照常在店裡照料，東家的年輕太太像往常那樣將他的兒子放在店裡玩，自己有事出去了。這個小少爺名叫許自南，遇到希斯那一年，他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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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性格比較內向，不像其他小孩那麼愛玩愛笑。也許是受家裡事業的影響，他打小便癡迷音樂，鋼琴、古典吉他、長笛、大提琴無一不通，但要數他最熱愛、演奏得最出色的一門樂器還是鋼琴。所以，這家琴行順理成章成為自南最愛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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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常坐在落地玻璃窗下，挑一架他喜愛的鋼琴，狀若無人地彈奏，一彈就能彈大半天。他並非表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可每當他坐在那兒開始彈奏，總能輕易吸引街上人群的目光。那一天，希斯就像眾多路過的人那樣，站在店外駐足欣賞，然而別人都只是站一小會兒，她卻站了一個小時都沒離去——彷彿著了魔般，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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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早就注意到這個小女孩，她看起來那麼瘦小，彷彿只有六七歲。身上的衣物鬆鬆垮垮，一看就不合尺寸，領口總是滑稽地落下肩來；男款的牛仔褲上緊勒著一條格格不入的黑色粗皮帶，以防褲子掉下，全身只有一雙髒白布鞋尚還合腳。一般這個時候，出現在附近的都是才下課的學生，這孩子不但沒穿校服，裝扮還如此古怪，看來不像在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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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看得完全入迷，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櫃檯後有人已經觀察她許久。她的臉盤有點發黃，一雙烏黑的眼睛卻炯炯發亮，像是一隻虎視眈眈的鼬鼠。正在即興彈奏藍調的自南壓根沒注意到店外有個怪怪的小傢伙一直盯著自己看。莫叔饒有興味地欣賞這幅獨屬於兩個小朋友的畫面，恨手邊不能有部相機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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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去十分鐘，小女孩還是沒有離開。時間已近五點，正值酷暑，在外面站太久還是很容易曬傷的。莫叔有些擔心，朝那小女孩招手，想讓她進來，但她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南精彩的即興演奏上，根本注意不到莫叔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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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只好走過去，默不作聲地站在自南身後，一邊朝小女孩招手，一邊用口型對她說「進來」。小女孩看到有個陌生人驀然招手讓自己過去，腳下一跳，竟然跑了。莫叔愣了一下，站到門邊去撈她，小女孩剎不住腳，一頭栽進他的腿間，往後一彈，哎呀一聲坐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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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趕緊將她扶起來，幫她拍拍身上的灰塵，問她有沒有摔疼。小女孩大大睜著眼，沒有吭聲，也沒有搖頭。這時自南已經注意到店門外的動靜，停止彈奏轉過頭，看到一個瘦巴巴又矮小、像個小動物似的小女孩，不禁好奇地眨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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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一臉驚恐地望著眼前兩個人，甩開莫叔的手，逃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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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本沒想嚇著她，心想這小女孩怕是以後不敢再來了，不免感到可惜。沒想到第二天同一個時候，她又準時出現在店外看自南彈琴。這次自南馬上走到玻璃窗前，中規中矩又分外羞澀地對她揮手說了一聲嗨。小女孩表情板正像個小老頭，嚴肅地抬手揮動兩下，看嘴型是勉強道了一聲嗨，惹得莫叔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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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這次又跑了。自南追了出去，沒有追上，耷拉著腦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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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說小女孩一定還會再來的，自南心底也如此期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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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過去，第三天也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等來小女孩。自南偶爾會抬頭看看趴在玻璃窗上注視他的行人，卻總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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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小女孩終於再度現身。這一次，他們都沒有馬上注意到她，因為店裡馬上就要打烊了。莫叔在櫃檯裡清算一整天的得利，自南練完琴，寫完作業，坐在一旁等繼母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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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烏剎剎的人影突然衝進店裡大叫：「凱瑟琳，你為什麼不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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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霍然抬頭，均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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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全身上下髒得像滾了泥巴，臉蛋、手臂、小腿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頭髮濕漉漉的，嘴邊也有一塊顯眼的瘀青。儘管狼狽不堪，她的兩眼卻是黑亮亮的，彷彿黑井裡映晃著的滿天星河，誠然，從她誤闖進樂園、瞧見五彩斑斕的童話世界起，她的心就掉了一瓣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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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何曾見過這種情形，莫叔立馬扔開手上的結算紙條，撥電話叫救護車。小女孩卻一個箭步上前，摁下莫叔拿起話筒的手，兇巴巴叫道：「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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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壓眉頭，像一隻發狠的小花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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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留神打量她的傷勢，心道：小女孩行動這樣敏捷，傷勢應該不重，待會兒給她清理一下傷口，再問問她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探探她家裡的聯繫方式，讓他們來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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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除了有些驚惶，還在猶豫小女孩剛剛脫口而出的凱瑟琳是不是在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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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轉過臉來，「凱瑟琳，你為什麼不彈了？」她執拗地再問一遍，這一次，自南非常肯定小女孩就是在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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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不自覺往後退，「我，我不是凱瑟琳，我是許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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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輕輕走近他，眸光動人，「我叫希斯，我很喜歡聽你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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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怔怔的笑了起來，不知作何回應。往常，學校裡不乏對他的鋼琴技藝極盡讚美的人，那些人前仆後繼得像蒼蠅堆一樣，他看慣了，看厭了，心裡早沒什麼波瀾。可是，這個小女孩讚美的語氣，說是掏心掏肺也不為過。她是不是真的聽懂了他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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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想要考考她，「為什麼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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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痛都消失了。」希斯朝著手臂上的一塊傷口吹兩下，「比呼呼還有用。」她的表情實在太認真，沒有一點像在阿諛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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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從沒有聽過這麼新奇的回答，不由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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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母親的時間裡，自南和莫叔幫她細心地清理乾淨傷口。莫叔問她住哪兒，準備親自把她送回去，她道：「在一條灰色的屋子裡，很遠的，要坐火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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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神思游離的樣子，自南握了握她的手，「你現在人在園平欸。」提醒她的回答不合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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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噘了噘嘴，「我現在住在一個有圍牆的地方，那裡小孩很多，每天都吵到不行。」她低著頭，「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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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努力套她的話，始終套不出來那是一個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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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半會怕是問不出她家地址，這小孩年紀不大，恐怕連自己住在哪條街上都說不清楚，也不知怎麼的老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又是怎麼的搞得自己一身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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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問她是否知道怎麼回家，她點點頭。又問她離這兒遠不遠，她直搖頭，問她有沒有手機或者家人的聯繫方式，她說她都記在腦子裡，就是撬不開她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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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警覺到這種程度，就算真的碰上什麼壞人，也不一定會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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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身的傷，是跟什麼人打架了嗎？」自南終於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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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一臉漠然，「喔，我只不過是打……」忽然頓住，又接著道：「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摔到草叢裡去了，那裡面有刺，我就給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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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謹慎地看一眼自南，裝作了悟地喔一聲，臉卻還是向著自南。自南正在給希斯的手上藥，聽她這麼說，停下動作，抬眼望她，「你也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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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本來漠無表情，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綻開童稚的笑，「我再也不會這麼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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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自南母親駕車到大街上，希斯看見兩人同時扭過頭盯著窗外，冷不丁自己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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