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回到有光的地方，那個地方我曾住過，叫人間。」話從世希嘴裡溜出的時候，彷彿它是一個清醒的靈魂，飄飄曳曳在似血的殘陽中。她只是坐在那兒，輕微地闔了一下眼，腦門上的一個聲音盒子便打開了。她依稀知道的，這話在許多年前聽過，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那封印裡的東西。一股哀傷捲上心頭，卻不知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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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以前，她坐在椅子上把影片看完了，短短一分鐘，世界已不再是她熟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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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與自己相似得驚人的臉龐，明明是孩童的輪廓，卻與地獄的惡鬼毫無二致。背景有個女孩在慘叫，鏡頭裡的臉陡地晃動，女孩的慘呼也隨之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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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事到如今你還想甩開我啊？沒良心的，我是多麼為你著想啊，要不是我，你買的那些垃圾玩意早就要了你的命，你不感恩，還去告我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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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蠢到家了……居然以為田育茹是我的救命稻草，早就該想到，你做什麼事情，她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啊——」一陣高聲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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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你這條命到死那天都是歸我管的。田育茹不但知道這一點，而且她跟我一樣，要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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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希，下賤的小爛貨，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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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看完影片，直覺天旋地轉，幾欲嘔吐，可是她的雙腳卻沉如大石，挪都挪不動。耳內嗡嗡的，淨回響著那些駭人得無從理解的話語，腦子跟漿糊似的轉不動。那聲音喊了她的名字，還提到了田院長，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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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她像一個消融的雪人，失去身體的感知。寒意往深處滲透，咔咯咔咯地觸發了一些機關，然後，她說出了那句傳到腦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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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在念出這句的之前還是之後，她感覺身後有人定定站著，於是木然地轉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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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瞥間，田院長眼眶泛紅，一臉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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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幅景象，有那麼一瞬，她甚至搞不明白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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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院長將她的椅子轉過來，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端看她，眼裡閃爍的情感是前所未見的複雜，卻又清晰鋪展出所有細微的痛楚。兩人就這般相望，良久不發一語，彷彿誰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可是，世希正等著眼前的人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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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你。」田院長終於顫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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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怔怔望著眼前人，不作反應。這個她自小深信的人，恍若正在一片一片地碎落，她抬手去接那些碎片。田育茹一驚。世希冰涼的指尖觸到她的下顎，掌心微貼著她的下巴，半晌不動，像羽毛般刮撫著退去。田育茹感受到餘溫的逝去，這動作像在告訴她有些東西不會再回來了。她的內心一陣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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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我。」世希喃喃低語，「什麼漫遊症，這根本不是什麼漫遊症，騙人的。」說完，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湊近又說：「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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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像針一樣紮痛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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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辦法不這麼做，世希。」田育茹說：「……事情比你想像中的複雜多了，我沒有能力控制，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證你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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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活著，又跟死了有什麼區別？」她瞪視自己的手心，「這雙手做過什麼，我自己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那我還是我嗎？這些年來，我活得空空蕩蕩的，沒有過去的記憶，就連十幾歲的片段也是零散的。我常常感覺自己只是一個隨手拼裝起來的人偶，東丟一塊，西丟一塊，隨時都會哐的一聲，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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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嘴角抽動，「趙世希，你聽我說……沒錯，我隱瞞了你的病，你是一個雙重人格障礙患者。你失去八歲前的記憶，是因為創傷後應激障礙誘發出的遺忘症。從那時起，你的體內就誕生了第二個人格，一個八歲的女孩，她是你重要的自我保護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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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臉帶淚痕，怔愣了好長時間。「……為什麼？」除了這句，她說不出別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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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悲傷地凝視她，「因為你身上的傷疤是別人惡意造成的。你心裡難受，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鎖起來了，只等你願意的時候，才能打開來看。但是你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應該打開，貿然打開，就會受到二次傷害。你的身體和心靈都受過重創，遺忘是最好的良藥，也許……是一輩子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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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人是另外一部分的我？」世希轉身指向身後屏幕中那張定格的臉，看到田育茹點了點頭，她接著問：「你知道這影片裡她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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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面如死灰，躊躇片刻，終是閉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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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那個人是誰？」世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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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馮寧，曾經也是紅牆的人。你身上的傷，就是她一手造成的。」田育茹咬緊牙關，滿目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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