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前頭幾盞立在彼岸的燈火，感覺自己像在黑暗的三途河裡飄了好幾個輪迴。她是坐不上渡船的水鬼。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a5v7VuMB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手裡那一點重量也是涼的，她好幾次都差點忘了那是一團肉體，力竭時險些掉出去。撥開眼前的亂髮時，她腳下沒注意，打滑重重跌坐在地上。這一次，懷裡終於發出一陣細小斷續的哭聲，她從腰臀的鈍痛中醒悟過來，這是自己的女兒哭了嗎？她許久沒有聽這哭聲了，不由將懷裡的布團摟緊些。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tYOlXzH1e
爬起來又繼續走。一輛夜行的車如鬼魅般從她身旁慢慢駛過，彷彿司機在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人終究沒停下，朝那橋的方向駛遠了。汪雪城盯著那遠去的車尾燈，心裡捲起一股嫉恨——真想將那船上的人拉下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eyRln8L0
一種熟悉的異樣感開始在皮膚下面竄動。她的心臟跳得極快，天啊，要來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wUOZTnMeH
還沒來得及再走幾步，睡醒的小針螞蟻就從她的體內傾巢而出，瘋狂地噬咬她的胸膛、手腳、肚子、頸背、頭皮……要死，牠們好像要從她的心臟咬個口鑽出來！她在草叢邊揪著衣服滾動，一陣一陣地哀嚎。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ri9LsYCqT
小東西掉在她的腳邊，張著嘴發出一陣一陣無聲的啜泣。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YJM7qb9yD
她煞紅了眼，瞪著天上那輪澄黃的圓月，不合時宜地想起，今天大概是中秋了吧。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nJ3jfXUi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熬過那刀削般的漫漫長夜的。等她終於走過橋頭，找到邱芳的家，她才意識到雨停了，天色也早已大亮。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EZfy7hhs
她被安置在一張鐵架雙層床的下鋪，一躺下便感到全身漫開難言的痠痛。小東西好好地貼在枕邊，裹她的那團髒布換成了褪色的粉紅浴巾。小東西大概是被餵飽了，吧唧著圓嘟嘟的小嘴，睡得有滋有味。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glJxX2OG
她已經不在邱芳的家了。這屋子裡沒有窗簾，卻特別的昏暗，大抵是被外面的樓房擋了光。這裡陳設簡陋，一張小板桌，抽屜櫃子上放著只有人頭大的電視機，旁邊放著一台紅色的按鍵座機——這好像是這裡唯一的色彩。靠左還有一個房間。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WYwxhjNl8
邱芳和兩個化濃妝的女人進來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NZTPgBVd
「你以後跟著我幹活，這房子是我租的，你和孩子不愁沒地方去。」邱芳是一個長著青黃臉、扁鼻大嘴的中年婦人，坐在汪雪城的床邊，把一個圓鼓鼓熱騰騰的白色塑料袋放到她的手裡。汪雪城一握，是幾個大饅頭。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ZgPyvgOok
汪雪城望著邱芳的眼睛，點點頭。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uXGUyZl9
「這裡以前住九個人，加上你就十個了，這下鋪你得和阿吉擠一擠。」邱芳把後面一個盤髮的光腦門女人拉過來，給她照照臉。「這是曼大姐，是你們的看管人。」叫另一個女人過來，那女人一雙小眼睛，眉畫得高高細細的，四十左右的樣子，能看出來原本生得一張白淨臉，實際年齡也許小一些。這個行業裡，女人的真實年紀都要往小的去猜。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JLc3SJdk
汪雪城向她們微笑示好。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2zO7WBYC
邱芳交代完便走了。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7JvypASV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crRKwGDi
小東西被阿吉抱著去隔壁等奶喝，曼大姐笑著和她說幾句話，「名字改一改，叫城子好不好？」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WLNG6qmL5
大抵是嫌她的名字格格不入。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gV5H3G7PT
「好。」汪雪城不在意。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jtFcUz2s
「哪裡來的？」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3nuUBEJE
「忘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3duYEmE1
曼大姐笑了笑。「做多久了？」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R6uAbnYK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2BFveqbC
「八個月。」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c8z1W14g
「吸多久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aahBqxMDs
「八個月。」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QVQCZkNT
「戒過沒有？」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8hq10ZCK
「戒過……四天。」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xqELN355w
曼大姐知道她是個不愛言語的，在生人面前感到局促，便愈加和氣道：「我們這兒沒什麼約束，也不管你每日招多少客，只要每個月按時交三百塊錢房租到我的手上，剩下的都是你們自己的。但是有兩個規矩必須要遵守，第一，你不能離開這條路去招客，第二，你不能去找別人買毒品。櫃子上面有個號碼，想吸的時候就打那個電話，會有人給你送來的。」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HEqgK0U7
汪雪城默了半晌，「其他人都去哪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gQhHSBCC1
「下去招客去了，要不然等著男人自己送上門來啊。」曼大姐給她拋了個媚眼，看她還把饅頭捂在手裡，「還不吃，留著過冬呢？」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3L5Opg8A
汪雪城便坐起來吃饅頭。淋雨走了一夜，身子有些發燙，頭昏腦脹的，饅頭在嘴裡乾如粉末，怎麼都咽不下去。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BsNkAIHRV
曼大姐轉身給她倒了杯水，「吃完繼續躺會兒。對了，孩子叫什麼名字？」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1qmJIUez2
汪雪城好容易就著水把饅頭送下去，面有難色地說：「還沒取。」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CnM2XGmIT
「為什麼不取？」曼大姐靜靜盯著她，似乎已將她看透。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VVocr3xT
汪雪城躲開她的目光，胡亂辯解：「只是沒想好……感覺叫什麼都不合適。」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em6SxoHI
「孩子以後反正是要送人的，取了名字不是讓自己更捨不得嘛。」曼大姐以一雙過來人的眼睛望著她。「我懂這種心情。」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6LpZV04Kg
被她說中心事，汪雪城一時哽咽，低頭抹了抹眼。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AFWPlnrcX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TAL31aPm
曼大姐柔聲勸道：「我們這種人，活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在大街上回不來了。可是小孩是無辜的，她還有大好的未來，不應該跟我們一起爛掉。聽我的勸，你還是趁早狠下心把她送出去吧。」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csyileVq
汪雪城別開臉，咬了咬牙，又鬆開。「我會的。」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km5J7lvRF
氣氛頓時有些沉重。為了把感傷丟開，曼大姐只好東扯西扯，告訴她附近能買到什麼，哪裡有便宜的貨攤，鄰居裡又有哪些不便招惹的怪人。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0LdCCkVw
阿吉回來，說把小孩托管在了鄰居那兒。汪雪城心事重重，只勉強睡了半個小時，就起來跟著曼大姐和阿吉到路上找活去。一晚上接了三個活，才賺到四十五塊錢，這點錢也就夠頂幾個小時的癮。她還是撥了通電話給毒販子，把屋子裡其餘幾個女人要的份量也一併說了。二十分鐘後，一個穿黑色帽衫、戴口罩的男人出現在門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6IUwBtXC
把針頭送進手臂皮膚裡的時候，有一種奇妙的刺癢。她望著注射器裡的液體慢慢殆盡，不一會兒，就進入一種巨大的安然和愉悅中，溫暖的膜將她包裹著輕托起來，讓她從屋裡飛了出去，徜徉在星辰滿佈的夜空裡……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o2gGrPLC
可美夢只是泡影，醒來的瞬間，她便墮入一無所有的現實。美好如此短暫，讓人難以忍受隨之而來的巨大荒涼。她的眼前只有兩根慘白兮兮、青一塊紫一塊的手臂。扭頭一看，滿屋子煙頭酒瓶、花花綠綠，橫躺著些奇形怪狀的「生物」。有的化成幾條水蛇糾纏在床邊，有的走起鬼祟的貓步滿屋子亂晃，有的成了和椅子融為一體的八爪魚，口水流滿一地。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mgyxCR7L
汪雪城站在這些肉堆裡面，忽覺置身一幅會動的野獸派繪畫當中。她的肺一抽一抽，摀著臉放聲大笑，原來任意扭曲的肢體和反自然用色都是真有其事啊。夜深了，去鄰居那兒把小孩抱回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ruFtL8xN
沿著沒扶手的水泥樓梯往下一層，汪雪城在閃爍的廊燈下走到一扇半掩的木門前。屋裡傳出嘈雜的打麻將聲，自己推門進去，也沒人管。直接路過客廳，走進一個狹窄的小房間，三個女的堆在一張又黑又破的涼蓆上，中間擱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嬰兒，小手小腳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PMJOrbgP
汪雪城上去抱起小東西，摟在懷裡哄了兩下。那小東西見著母親，難得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6AjKv445
道過謝，這幾個女人卻沒有讓她走的意思。「小妹妹，幫你帶一天了，明天把寶寶借來用一下唄。」其中一個袒胸的女人嗑著瓜子和她說話。汪雪城發現這三個女人都不約而同地有不同程度的殘疾，說話這女的缺了條右腿，另外兩個女的，一個缺了雙臂，一個瞎了眼。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GhUj5gTOJ
汪雪城頗有戒心地看著她，「借來做什麼？」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WvAUsQmE
「討飯哪。」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Pn9C3xRLC
「什麼？」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lWaveeHSL
女人覺得她沒聽懂，就簡單解釋一下，「明天討飯的時候，我把你的寶寶抱在懷裡，路人見了，給的錢會多一些，就算抵了今天幫你顧孩子的收費啦。」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jSePF4My
汪雪城直接嚇跑了。
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gl9kJAYY
可是第二天出門工作，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法不把小東西托放在瘸腿女乞丐那裡。她把借來的三十塊錢塞到女乞丐手裡，警告她不准利用小東西去行乞。女乞丐笑瞇瞇的把錢收起來，滿口答應一定把寶寶照顧好。
ns 15.158.61.5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