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亞的智慧女神 - 【第四章其之二十八】獨善其身

　　聽說某些天神不喜歡與人類直接對峙，所以會要求神廟和神殿設置有簾以作分隔。然而實際上，即使是眾神之王宙斯都經常直接出現在人類的面前，所以雅典娜也不曉得這種說法和做法是從哪裡來的。不過，雅典城的智慧女神殿放置雜物的倉庫裡面確實存放著布簾以作不時之需，沒想到會有用到它的時候。尼刻不需要為此而在城裡東奔西跑，真是謝天謝地。

　　如是者，美杜莎將客人帶到神殿的大堂來。雖說不直接見面，但寶座上的雅典娜和站在旁邊的尼刻都透過兩塊布簾之間的隙縫窺看客人的容貌……說不定是單純的好奇心作祟。

　　這個提豐外貌意外地年輕，體格不算非常粗壯卻十分結實，皮膚白皙得彷彿不見血氣。披頭散髮而且沒留鬍子的他令雅典娜想到奧林匹亞神族的冥王哈帝斯，只是哈帝比提豐要高上差不多半個頭。

　　「偉大的智慧女神，我名為提豐，癸干提斯的王。今日特意前來，希望能夠跟美麗的女神締結和平。」

　　縱然外觀上的威勢比奧林匹亞神族三位被稱為王的天神來得遜色，但提豐自信的雄亮嗓子和笑容都足縱彌補。只是……雅典娜硬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並不是被提豐的存在震懾，而是另一種……難以名狀，彷似不協和音的不舒適。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怎樣也好，先招呼對方再講。

　　「雅典娜大人希望知道閣下開出的條件。」

　　祭司美杜莎作為中間人向提豐轉達智慧女神的說話。

　　聽說某些天神以往都是以這種方式跟人類溝通，但顯然奧林匹斯山的眾神都不喜歡這樣做，大概是覺得費時失事吧？雅典娜不曉得其他天神怎樣說，起碼自己是這麼認為……現在只是因為被伊西絲警告過而作出的緊急措施而已。

　　「簡單，只要女神不干涉我們癸干提斯與奧林匹斯山的戰爭即可。」

　　果然癸干提斯是衝著奧林匹斯山而來的，跟伊西絲的情報和預言內容吻合。

　　不過，保持中立嗎？

　　「雅典娜大人希望知道這件事對她來說有什麼好處。」

　　美杜莎再次向提豐轉達智慧女神的提問。

　　「若然女神答應保持中立，我將承諾確保這座城市和人類的安全。」提豐張開雙臂，大概是在示意周遭環境，從而引申至整個雅典城，「我知道女神待在城內的時間遠比待在奧林匹斯山多很多，所以我認為這相當合乎女神的利益。」

　　確實如此，看來這個提豐並不如阿瑞斯般愚鈍，曉得動腦筋。

　　「雅典娜大人還想知道如果拒絕會有什麼後果。」

　　美杜莎輕輕歎息，應該是覺得這種特殊的傳話方式太麻煩。

　　「這意味著這個以妳的名諱命名的人類城市將會被捲入戰火，智慧女神。」

　　果然嗎？

　　雅典娜捏著下巴想了想……或者應該說裝作想了想。她心裡面早就有答案，只是擺出感覺被提豐說服的模樣來，二話不說就答應的話，反而可能會令提豐覺得有詐，令情況變得更麻煩。

　　然後，雅典娜伸出手來，尼刻旋即意識到主子需要紙筆，便從腰包取出其遞到主子面前。可是智慧女神的表情略見意外，彷彿沒想到侍從的反應這麼快的樣子……感到古怪的尼刻只好輕聲喚叫主子的名字。

　　抱歉。

　　稍微恍神的雅典娜致歉並接過紙筆之後就即席揮毫，親自擬定協議。尼刻總是很佩服主子這方面的能力，明明應該是很精細的東西，但雅典娜往往在轉眼之間就可以起草完畢。

　　要不是心內早就存在著草稿的話，就是雅典娜聰穎過人……只能說不愧是智冠天下的智慧女神。當然尼刻也曾經想過另一種可能性就是主子在裝模作樣，實際協議內容都寫得很隨便……或者美其名為寬鬆，藉此獲得更多的解釋空間。

　　不曉得今天是哪一個方向呢？

　　「這是雅典娜大人親筆擬定的協議，請閣下過目。」

　　不消多久，智慧女神就將協議遞給美杜莎，要她交到提豐的手上。癸干提斯之王攤開莎草紙，檢閱的同時不斷點頭，似乎對內容很滿意。好奇的尼刻在提豐交回協議的時候滿心期待地探頭窺看，想知道主子究竟草擬怎樣完美精準的協議……

　　然而，她發現紙上只有一句：

　　必須確保雅典城遠離戰火且確保雅典城的利益不被干擾。

　　噢，看來是後者，雖然不知道主子想怎樣詮釋。

　　「不愧是智冠天下的女神，真會審時度勢。願我們合作愉快。」

　　「且慢，雅典娜大人還想知道為什麼閣下會進攻奧林匹斯山。」

　　當提豐準備轉身離開次際，美杜莎以智慧女神祭司的名義叫住了他。　　

　　「這是星球的意志。」提豐緊握拳頭，表現得十分堅決，「奧林匹亞神族的眾神之王必須被討伐。」

　　星球的意志。

　　自從伊西絲來到雅典城之後，雅典娜就很常聽到這個名詞，但實際上是什麼，伊西絲總是支吾以對……或者應該說比千百萬個神都要聰明的魔女都不太肯定星球的意志確實是什麼。一個天神？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從提豐的表現而言，看來是比較傾向於前者，甚至是提豐……以至整個癸干提斯族群的血親也不為過。

　　只是為什麼要討伐宙斯呢？單純因為希臘的霸權？完全沒頭緒。

　　「……大人，這樣處理真的好嗎？」

　　趁美杜莎不斷在抱怨轉述的說話方式很辛苦而跑執廚房，大概想造些什麼點心的時間，收起布簾的尼刻問坐在寶座之上敲太陽穴的主子，顯然勝利女神不太滿意對方處理提豐的手法。

　　「嗯？尼刻妳倒是說說哪裡不好。」聽到侍從的聲音而坐直腰板的雅典娜微笑著問，不曉得是否對尼刻敢於提出反對聲音而感到滿意，「別怕，妳知道我向來都十分仁慈的。」

　　的確，尼刻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不然以她的嘴巴，若是侍奉其他天神的話，頭顱不知早就丟了多少個。

　　不過……

　　「即使大人會生氣，我作為監察者都必須勸諫。」雖然面上的表情顯得不情不願，但盡忠職守的尼刻依然雙手叉腰，擺出她平日說教……呃，勸諫的慣常姿態，「先不說大人所擬定的協議簡單得過分，我擔心癸干提斯不會遵守協議，這顯然是分開擊破的計策。再說，即使最後成功擊敗提豐，難保宙斯大人不會怪罪大人妳通敵，所以我不太理解大人妳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嗯……到底是為什麼呢？」

　　智慧女神摸了摸下巴，面上的笑意不去，反之更盛。

　　「……伊西絲大人的信嗎？」

　　見到主子惹人厭……咳，懷疑的笑靨，尼刻不得不從其他方面著手。

　　然後她想到讓主子改變會面形式的東西。

　　「老太婆千叮萬囑我不要牽涉其中，要等她回來，還稱癸干提斯為弒神者。」雅典娜點了點頭，指著信上的埃及文字開始解釋，「既然她難得地這麼緊張，我想癸干提斯真的有點本事。」

　　「我都不知道原來大人妳這麼聽伊西絲大人的話……人類好像稱之為……嗯……媽寶？不，還是大人妳的戀母情結突然發作了？不過我不意外就是了……畢竟大人最喜歡人妻的，不是嗎？」

　　銀髮仙女帶著賊笑地回話，大概是今天還沒揶揄過主子的關係。

　　「……尼刻妳現在說話愈來愈不客氣，愈來愈難聽。」不曉得是不能否認抑或單純地習慣了的雅典娜只是面帶苦笑地聳聳肩，「妳還想到其他原因去解釋為什麼我會答應嗎？」

　　然而尼刻似乎仍未講到主子希望她講得出來的要點。

　　於是，銀髮仙女就捏著下巴，眉頭緊皺地想了想。

　　「嗯……噢，大人妳真是歹毒。」

　　接著，尼刻得意地勾起唇角，似乎得出某種結論。

　　「真是得寸進尺……」金髮的女神苦笑不去，輕輕搖頭，「所以妳想到什麼？」

　　「大人想送阿瑞斯大人去死，是不是？」

　　「尼刻妳看看妳，這才叫真正的歹毒！」智慧女神造作地指著侍從的鼻頭斥責對方，「我這個溫厚慈愛的姐姐怎會想害同父異母的弟弟呢？我怎樣說也是眾神之王的長女啊！」

　　寶座上的女神表現得異常誇張，不論是說話還是肢體語言。聽說最近都市的守護神……呃，還有她的戀人都很喜歡到城中的劇場觀賞人類的戲劇，說不定這對女神產生了某種影響。

　　只是陪伴主子數百年之久的尼刻認為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主子向來都在某些議題，特別是在牽涉到阿瑞斯的時候就特別誇張。銀髮仙女估計是主子想掩飾自己對於戰神的憤怒和怨恨，但雅典娜常說自己對阿瑞斯的怒火早就沒五百年前般強烈……

　　怎樣也好，為什麼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是是是，因為阿瑞斯大人必須由大人妳親手制裁嘛……我記得，我當然記得……大人的演技真是浮誇。」尼刻無奈地歎氣，不理解為何主子就是不能好好說話，「所以妳真正的想法是怎樣的呢？」

　　「既然尼刻妳記得這件事，又記得妳當初為什麼會被老頭子派遣過來嗎？」

　　見到侍從不耐煩的樣子，雅典娜輕笑兩聲過後就翹起雙腿，托著頭，擺出智慧女神應有的姿態，或者應該說是雅典娜本人認為其他人心目中的智慧女神該是這副模樣。聽說來神殿陳情的人類都渴望見到這樣的雅典娜。

　　「……原來如此。」

　　勝利女神想起自己當初獲得稱號的原因，就是被眾神之王委託輔助現在面前的主子，藉此令萬神殿的勢力……或者眾神之王稱之為天秤的平衡得以維持。顯然最近成為天界大紅人這件事讓女神本人渾身不自在，現在想賣個機會給戰神扳回聲勢和威望。

　　不過……

　　「可是大人，如果阿瑞斯大人處理不來怎麼辦？」

　　尼刻沒有貶低戰神的意思，只是她作為智慧女神的侍從兼監察者，必須為主子盡量填補不足。說到底，世事終歸不會盡如人意……即使主子是被她的師傅稱為保守派，會列出可能性和相應誇案的天神。

　　「處理不來沒關係，我本來對那個大概頭顱骨裡都是肌肉的神沒太大期望。」雅典娜笑著指向自己的太陽穴，「話雖如此，若是能夠拖延時間甚至藉此得到更多關於提豐和癸干提斯的資訊也不錯。」

　　「結果大人還是想送戰神去死嘛……」

　　「怎麼尼刻妳就這麼歹毒呢？」智慧女神再次以極其造作的說話方式和肢體語言控訴她最信任的銀髮侍從，「我可是衷心希望阿瑞斯能夠超出我的預期，戰勝提豐和癸干提斯的！」

　　儘管尼刻從主子的言語當中找不出半絲的真誠。

　　「是是是，反正大人只是怕麻煩而已嘛……」尼刻已經不曉得自己今天第幾次歎息，「不過大人，萬一……我只是說萬一……萬一即使宙斯大人也被擊敗的話，該怎麼辦？」

　　「祈求提豐會遵守協定或者師傅趕得及回來。」

　　雅典娜的回答迅速而且乾脆，令尼刻稍微意外，但智慧女神不想被牽連這一點始終不變。不過仔細想想，如果連實力理應是奧林匹斯山最強的眾神之王都被擊敗的話，這樣做似乎並非不明智。

　　可是……

　　「阿耳忒彌斯大人會生氣喔？」

　　縱然狩獵女神很多時間都在森林……最近則在戀人的城市裡渡過，但她對於自己的奧林匹亞神族身份很在乎和自豪，所以可以輕易預見到她喊著要參戰和為父親報仇的未來。

　　遺憾地，雅典娜的想法跟她正好相反。雖然交往久了，阿耳忒彌斯也逐漸接受和理解，但大是大非的問題之上，高傲而且講求榮耀的狩獵女神聽到智慧女神的想法大概會暴跳如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

　　「大人？」

　　話到半途，雅典娜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讓尼刻感到古怪。

　　「不，沒什麼。」金髮的女神淺笑著晃晃頭，「只是想到阿耳忒彌斯生氣和喊著要為奧林匹斯山而戰之類的說話的模樣就怕了。」

　　「因為大人已經被調教成妻管嚴了嘛。」

　　「唉……究竟以前說這種詞彙就會羞澀面紅的尼刻去了哪兒啊？」

　　面對著嘴巴不饒人的尼刻，雅典娜只能一如以往地露出苦笑。

　　「不就說早就跟大人妳的羞恥心一起死了嗎？」

　　「……還是以前的尼刻比較可愛。」

　　雅典娜聳了聳肩，無奈地低聲感歎，聲量低得大概只有自己聽得見。

　　「對了，我去一趟奧林匹斯山親自跟老頭子說這件事，妳要跟來嗎？」

　　尼刻點點頭，這終歸是她作為侍從的工作之一。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起……噢，對了！」當雅典娜動身之際，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然回頭望向尼刻，灰藍色的雙眼難得地……該說是難得嗎？每當雅典娜想到她稱為浪漫的點子時，雙眼總是閃閃生輝，「我可以順道去夜神宮接阿耳忒彌斯！這樣的話，我們應該帶點禮物給勒托。」

　　「……我覺得勒托大人光是見到大人妳拜訪就心滿意足就是了……」回想起大約兩年前的騷動，尼刻就開始頭痛了，「不過大人想送什麼禮物？」

　　「最近雅典城很流行的東西。」

　　都市的守護神豎起修長的食指，愉快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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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其之二十八】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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