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亞的智慧女神 - 【第一章其之二十二】師傅的遺策（下）

　　縱然每天都會經過見到，但尼刻依然會對主子製造出來的書山驚歎不已。坦白說，這個堪比要塞城壁的連綿山脈可能很適合今次的計劃……不過在此之先，要說服或者哄騙主子雅典娜接受師傅留下來的蠟燭。

　　這說不定不是這麼容易，畢竟對方是號稱智冠天下的智慧女神。

　　「尼刻、亞爾克，這是什麼？」

　　毫不意外地，當雅典娜見到尼刻和亞爾克前來的時候手中並非捧著食物而是感覺相當可疑的紅色蠟燭之時，不由得皺起眉頭。瞧見主子的眼神而心知不妙的尼刻馬上從後輕輕拉扯貓頭鷹姐姐的戰袍，要笑瞇瞇的她代為回答。

　　接著，亞爾克清了清喉嚨，將蠟燭遞向主子雅典娜。

　　「這是能助大人安眠忘憂的香薰。」

　　「……妳們是從什麼地方找到的？」

　　儘管沒有明言，但雅典娜的眉頭微動卻透露出她不太願意接受的心情。尼刻能夠理解的，說到底經過幻覺之書的事……加上蠟……香薰的製作精美，實在很難相信是貓頭鷹姐姐親自製造的，在圖書館內找到已成之物是比較合理的推斷。

　　不過……

　　「按照書中方法自製的！我跟伊歐克為了收集材料而在外面飛來又飛去……」本是笑瞇瞇的亞爾克見主子在懷疑自己，立即擺出委屈的表情，只差幾滴眼淚，「難道大人覺得我們姐妹會傷害妳嗎？」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侍從的淚眼汪汪似乎對於雅典娜產生作用，她轉頭望向尼刻，只見銀髮侍從無奈地歎氣，便放下手中的書本，撿起放在後腰的枕頭，「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如是者，雅典娜就吩咐亞爾克點燃蠟燭，自己躺下來蓋被準備入睡。

　　點起蠟燭後，尼刻和亞爾克見從中飄來帶色的煙霧，就離開現場，讓煙霧在雅典娜的書堆中囤積起來。雖說伊西絲聲稱為自己的徒兒特製，但不曉得其他人吸到之後會產生什麼效果，還是少碰為妙。

　　然後，雅典娜毫不意外地發夢。這些日子以來，雅典娜甚少會經歷到無夢之夜，而且所發的十之八九也是惡夢。不是當日的情況再三回放，就是不明所以，彷彿只有冥界會出現的地獄繪圖。

　　今天也不意外嗎？

　　雅典娜——！雅典娜——！

　　當夢中的雅典娜在虛無的黑暗中緩步行走之際，遠方突然射來一道光芒，並有充滿自信和生命力的凜然女聲傳來。聽到聲音的金髮女神面露驚喜之色，畢竟這道女聲是何其耳熟，自己絕不會認錯的。

　　對了！不會錯，是她！

　　沿著聲音的來源快步走去，盡頭是光芒照耀的空間，感覺就似是身處光明之神阿波羅或是太陽神赫利俄斯的宮殿之中。空間的內部站著一個雙眸緋紅、棕色長髮束著馬尾辮的女性，她笑著向急步走來的女神遞出手。

　　特里托尼斯湖的帕拉斯。

　　「帕拉斯！我最愛的帕拉斯！我終於能夠再次見到妳了！」

　　喜笑顏開的雅典娜二話不說撲向密友，緊緊地抱住對方不讓她離開。啊啊，如同初夏太陽般溫暖的體溫，不是如同深冬湖水般的冰冷，多久沒感受到她的溫暖了？啊啊，柔軟之中帶著幾分結實的肉體，不是因為成為亡者而變得僵硬的屍骸……真是令人愛不釋手。

　　見狀，帕拉斯也回以微笑並輕輕撥開對方枯黃的瀏海，吻在額頭上。

　　「雅典娜妳真是完全沒變，還是跟小女孩一樣。」

　　「我在妳面前向來都是幾歲的丫頭……妳就由得我了吧⋯⋯」

　　「真是的，拿妳沒辦法。」

　　淺笑著，帕拉斯就回抱愛人並在耳廓上輕啄幾下，逗得雅典娜嘻嘻的甜笑起來。

　　「親愛的，我有重要的說話要跟妳說……」

　　「不！我不想聽！」聽到帕拉斯的嚴肅語氣，雅典娜立即推開對方並合上眼睛，更以雙手掩住耳朵鬧脾氣，「我只是想跟妳共同享受屬於我們兩個的時光，其他的事我通通都不想聽、不想知道！」

　　「可是妳應該知道的吧？我已經死了這件事。」

　　「妳、妳在說什麼啊？妳現在不是好好的在我面、面前嗎？」

　　關於帕拉斯已經成為亡者這件事，雅典娜當然知道，說到底她曾經被迫親眼看著整個過程。只是現在的金髮女神迴避著密友的眼神，說話支支吾吾的……顯然是在說謊。為什麼要說謊呢？坦白說，當刻的雅典娜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下意識這樣做。

　　然而，熟悉對方的帕拉斯卻十分清楚，清楚得不禁冷笑起來。

　　「不，雅典娜……我已經死了。」帕拉斯握住愛人的雙手，不讓她繼續掩著耳朵，「妳現在是在說服自己只要不醒過來，就可以在這裡長留，令這裡變成妳的現實吧？妳差不多該放棄逃避，接受現實了吧？」

　　「我……沒……」

　　金髮的女神依然迴避著密友緋紅色的清澈雙眸。

　　「大騙子！」瞧見雅典娜閃縮的眼神，帕拉斯突然怒吼，嚇得愛人身體不由得抖動起來，「妳這個說謊成性的大傻瓜！為什麼妳總是要騙自己呢？為什麼妳總是在逃避呢？為什麼妳不肯接受現實呢？」

　　「我我、我沒有！我什麼時候說謊呢？妳知道我不曾對妳說過謊的，不是嗎？」

　　「哦？可是妳平日總是隱藏實力，妳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沒料到自己會被密友道破的雅典娜腦袋頓時變得空白，血液彷彿在剎那間從頭部抽空，雙腿發軟地跌坐到地上。她抬頭望向帕拉斯的面孔，雖然對方表情不像是在生氣，但金髮的女神卻不自主地再次開始迴避密友的眼神。

　　帕拉斯唇角輕輕勾起，蹲下來輕撫愛人蓄著金髮的腦袋，要她放心下來。

　　「親愛的，我不是要責怪妳……但妳還要騙自己、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我……我……對不起……」

　　雅典娜本想往後退藉此逃避密友步步進逼的追問，但退不夠兩步，背部卻碰上無形的牆壁。這個空間是如此狹窄的嗎？無論如何，退無可退的情況之下只得低頭洩氣地向帕拉斯致歉。

　　沒錯，就像小時候一樣。

　　「因為我總是在怕如果我表現得太出色，妳就會離我而去……」雅典娜抱著修長的雙腿，低聲呢喃著，讓人感覺行動背後有必要的苦衷，「帕拉斯，我知道妳很會保護弱者，而如果我太強的話，妳就會……所以……」

　　「大傻瓜！」

　　痛！

　　帕拉斯雙手出力扭雅典娜的耳朵，使她痛得俊美的五官都擠起來。

　　「妳這個大傻瓜！妳以為我只是因為女性天生的保護慾而喜歡上妳嗎？不是！我是喜歡妳！喜歡雅典娜這個個體！不論妳的真實身份是弱不禁風的人類還是強大得能夠霹靂創世的天神，我就是喜歡妳！喜歡伴隨我成長的妳啊⋯⋯喜歡那個會向我撒嬌的妳、喜歡那個在棋盤上出奇地奸詐的妳、喜歡在馬背上英氣颯爽的妳。喜歡妳如同絲綢般亮麗柔順的金髮、喜歡妳那雙宛若湖水般的灰藍雙眸⋯⋯」

　　接著緋經雙眸的女神雙手緊握愛人的雙手，頭輕輕依偎，鼻頭互相觸碰……

　　「這一切都跟性別、力量、身份無關。因為是妳，我才會愛。」

　　「帕拉斯，我……對、對不起⋯⋯要是我當時更強的話⋯⋯」

　　聽到帕拉斯的告白，雅典娜的眼眶再也攔不住淚水。

　　「妳不是奧林匹亞神族的智慧女神嗎？現在哭哭啼啼的樣子成何體統！」

　　「我……我就是忍、忍不……不住嘛！」

　　粗魯地抹走面上的淚珠，哽咽著，雅典娜在帕拉斯面前根本沒有要掩飾的意圖。

　　「親愛的，妳知道什麼樣子最適合妳嗎？」輕輕親在愛人的面上，帕拉斯像是要接住雅典娜的淚水似的，「妳笑的時候。甜美、很有魅力，對我而言就像照耀大地天空的太陽。」

　　「只不過……現在的我……已經……已經笑不出來了……」

　　「所以我說不要再騙自己了……雅典娜。現在的我只能依靠妳，不是嗎？」

　　「可、可是，帕拉斯……我該怎樣做才好啊⋯⋯」

　　「總是早在踏出每步之前都準備好各種應對方案的妳居然來問我？」瞧見愛人哭得一塌糊塗的模樣，帕拉斯不由得笑起來，伸手捧起對方俊美的面龐，一雙姆指拉起對方的唇角，「笑著面對，問題總會解決得到的。」

　　咧齒而笑的同時，帕拉斯的身體散發出光點，逐漸飄走。雅典娜本以為是什麼神秘的力量要依附在密友的身上來，但仔細看看，發現光點原來是組成帕拉斯身體的部分，光點愈飄愈多，雅典娜眼中的帕拉斯顏色也就愈來愈淡薄。

　　「帕拉斯，不要走啊！帕拉斯！」

　　「之後的事就拜托妳了……我最愛的……智冠天下的女神雅典娜。」

　　眼泛淚光地笑著回頭，帕拉斯就這樣消失於雅典娜的眼前。

　　「帕拉斯！」

　　雅典娜從夢中驚醒回到現實，更因此而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被群書包圍……對了，自己是在亞爾克的香薰幫助之下入睡的，沒想到會……沒想到夢境會如此真實，夢中的帕拉斯簡單就像是真的一樣。

　　帕拉斯……她說的……

　　「大人？妳……發惡夢了？」

　　雖是半夜，但尚在閱書案眠的尼刻聽見雅典娜的驚呼，也立即跑來，生怕她會出什麼意外。結果搬開兩堆書之後，只見主子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不斷開開合合的右手，大概是在回想故友的觸感。

　　「……尼刻，我剛剛夢到帕拉斯，她叫我笑著面對難關……」

　　接著，女神抬起頭望向銀髮的仙女侍從。

　　「妳說……我是不是笑得很難看啊？」

　　強行擠出笑容，兩行淚水卻依然沿著女神的面頰流動。

　　「……不。」

　　尼刻頓了頓，搖搖頭，牽起微笑。

　　「大人此刻的笑容，是我尼刻畢生見過最美的笑容。」

　　「⋯⋯妳這混蛋真是不會說謊⋯⋯」

　　「讓妳見笑了，大人。」

　　「⋯⋯我可以借用妳的大腿嗎？一會兒就好……」

　　「當然沒問題，大人。」

　　接著，雅典娜將頭塞到侍從的懷中，大聲哭了整晚。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尼刻也不太記得，甚至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也不曉得，但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主子平日睡覺的位置，被幾座書山所包圍。她揉揉眼睛，讓自己比較清醒之後，就左顧右盼，想要找尋主子雅典娜的去向。

　　「噢，尼刻，早安。」

　　微微莞爾，正在閱書的雅典娜跟剛起來的尼刻打了個招呼。

　　現時尼刻所見的雅典娜雖說是雅典娜，但感覺就是換了個人似的。

　　原本如同深秋草木的枯黃頭髮現在看起來似是從東方來的絕妙絲綢；無神的灰藍雙目縱然現在看起來如同湖水般清澈；總是被愁雲慘霧所籠罩著的面容如今卻似正午的灼熱太陽般光芒四射，很是耀眼。

　　尼刻止住動作，凝視面前應該是主子的女性好幾十秒。

　　「雅……典娜……大人？」

　　「嗯？是我沒錯，怎麼了？妳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認得了嗎？」

　　「不，只是……沒見過如此開朗的大人。」

　　同時也沒見過主子會笑著揶揄自己的侍從。

　　「昨晚不是說過的嗎？帕拉斯說只要笑著面對，問題總會解決的。」說著，雅典娜就跨過比較矮的書堆，走到圖書館的走廊並指向自己的左邊，「所以今天要看完這邊的。」

　　「是的，大……慢著，這全部？」

　　「不，這邊是我看的，妳可以看其他地方的。」

　　「大、大人……這裡……少說也幾千本啊？」

　　「哎呀，尼刻……」笑著轉身面向自己的銀髮侍從，「妳以為我是什麼神了？」

　　此刻雅典娜的笑容，神氣得似是嘲笑天地眾生。

　　「我可是智冠天下的智慧女神啊？」4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ALv3IJY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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