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外駛來一輛黑色轎車，將林小東接走了。希斯的腦子裡迴響著他臨行前留下的一句話：「明天哥再來找你，到時候，手機一定要給哥預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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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亮如白晝卻空無一人的凱瑟琳裡，希斯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剛才燈沒有全開，現在整個店面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她的眼前，她只覺得這裡的一切都與從前不同了。八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燈更亮了，牆壁顏色換了，空間大了，東西多了，卻說不出來這新鮮又陌生的感官刺激，是來自歐式的石膏線條背景牆、天花板正中央的象牙白花卉浮雕與垂下的鐵藝吊燈、櫃檯後方的玫瑰烤瓷金框，還有隨處可見的精緻銀盤、插花、畫框及軟椅。就連空氣裡，都多了一些若有若無的花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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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希斯好像一隻誤闖了美麗莊園的山羊。豐富的色彩壓在一個單薄的身子上，身後薄薄一門之隔，那間十年如一日的狹小房間裡有她鍾愛的琴、美滿的回憶。這位置就好比一條錯開的時空隧道，或者兩節脫裂的火車車廂，斷開了、連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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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兩手揪著肚子上的衣服，以一種迷路似的懵懂神態走到吊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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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檯後的玫瑰金框忽然動了，裂開一條小縫來。原來那牆面是一扇暗門。縫隙慢慢敞成小巷的寬度。一顆花白的腦袋從那巷子裡探出來，兩眼賊溜溜地察看半天。 「希斯……」莫叔虛聲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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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聞聲回頭，什麼人都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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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走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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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店裡就我一個。」希斯奇道：「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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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後面，櫃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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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跳著跑過去，「你原來躲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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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得意地眨眨眼，「這貴賓室的暗門設計得好，不是自己人肯定不知道，看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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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難得有些聰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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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嘿嘿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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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給我吧。」希斯攤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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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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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給我，我再想想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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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顯得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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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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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希斯的呼喚，他臉上迸出一個突兀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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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皺了皺眉，「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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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的笑容凝住，張張嘴，抿出一個尷尬的笑。兩人都靜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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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突然想到要躲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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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是怕那林小東搶手機嘛，你讓我保管好的東西，我一定會保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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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古怪地瞅著他，「你都不知道他叫林小東。」又一陣短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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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咬了咬牙，「小南剛剛給我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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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你居然不告訴我！」希斯一臉難以置信，責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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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我離開醫院的時候，他還睡著呢。我剛才接到他的電話也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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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心裡覺得哪裡不大高興，但又說不上來這是怎麼回事。撇撇嘴道：「那你們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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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說了找到手機的事，他告訴我，穿得渾身黑的那傢伙名叫林小東，是你的哥哥，不會傷害你的，但手機很可能是那人的犯罪證物，絕對不能落到他的手裡，所以他讓我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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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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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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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好一會沒吭聲，只是忸怩地左顧右盼。「他……有沒有提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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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莫叔的鬍子在亂動的嘴皮子上一挺一挺，「算有吧。」他摸摸頸後，存心不看希斯，但依然能感覺到黏在自己臉上的灼人視線。小南並沒有主動提及自己跟希斯的事，倒是莫叔把這刺挑起來的。「都是繞過鬼門關的人了，你現在對希斯是怎麼想的？不想見她嗎？」電話對面沉默了五六秒。「再晚一點吧。」莫叔問：「為什麼？」小南回答：「我怕我現在見著她，心裡就捨不得了。」他再也不肯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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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你說話呀！他提我什麼了？」希斯抓著莫叔搖晃，他立時回過神。「他這輩子都不想見我了，對不對？我早就招他煩了。」她嘴角一壓，眼裡就滲出淚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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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可能煩你？你們分開這麼久，他心裡還是一直想著你的。」莫叔心裡一揪。3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wcTsETmZ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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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看他一眼，看到他好好的就行。」希斯死拽著莫叔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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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欸，希斯。」憑她的力氣，明明不足以拉動莫叔，但他還是心軟地往前跌了兩步，腦子卻響起小南的聲音來，覺得自己得阻止這次會面，便又頓在那兒無論如何都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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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氣極，竟回頭咬了莫叔一口，他痛得大叫，頃刻間，腕上現出一道紅紅的血印子，血珠一顆顆的冒出來。希斯咬一口還不夠，還想往手臂上再咬，莫叔迅速用手抵住她的腦袋，口裡直罵：「媽的，你是狗嗎？」希斯根本聽不進去，用頭狠命地往前一頂，莫叔沒防著，被她頂得往後一晃。「你就說，帶我去見小南！」莫叔喊：「今天不行！」希斯怒吼：「明天！」莫叔哀叫：「明天也不行！」希斯趁他不備，猛地躍起，一頭撞在他的胸口上。莫叔被撞得夠嗆，連往後退，伸手與她保持安全距離，「他會見你的，會見你的，你只要乖乖地聽話，我就帶你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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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小南說的？」希斯兇狠而委屈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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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說的，他說，」莫叔冒出冷汗來，心裡已經悔到不行，按捺著想要搧自己嘴巴的衝動。他居然給小孩開這種空頭支票，可話已出口，安撫得當，或者還能就驢下坡。「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他的傷口……醫生說得靜養，看見你一激動，傷口裂開，腸子掉出來豈不是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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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確實會激動。」希斯的小腦袋瓜飛速權衡了一下，果斷道：「我不要小南的腸子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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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暗自鬆了口氣，「雖然他醒過來了，但是還很虛弱，這通電話是他在護士阻撓下強行打給我的。護士隨後也打來了，說他目前還是難以探視，跟他說話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在走廊上瞧一眼。如果他的情況持續好轉，白天有機會轉到普通病房，那就能允許探視……我只是在跟你轉述護士交代的話，並不是說換了病房就能讓你見到他。」生怕小狼崽又呲起獠牙，他不忘最後補充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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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希斯對他的話沒什麼反應。她已經慢慢冷靜，或者說，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裡去了。莫叔從來摸不清希斯的心裡在想什麼，他覺得這是地球上最難懂的小孩。只是，他很高興看到希斯轉身回自己的小琴房去，再也沒有提起手機的事。路過走廊邊時，她往垃圾桶裡瞧了許久，莫叔心想，那星空球還是她親手摔的呢，既然碎了，又何必惦念；既然惦念，又何苦碎了它。3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2dC72mL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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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叔搖頭嘆氣，他搞不懂的小孩又豈止希斯一個，小南的心思更是不遑多讓。這兩個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為什麼只是想到他們，莫叔就滿懷憂傷，彷彿他倆私下早就說好，要將六年前的分離視為不可折返的拐點，只等著一個未來，不得不說再見。他真服了自己能生出這種荒誕不祥的念頭，晃晃頭，把它從腦子裡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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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琴房裡傳出凌厲的琴聲，像風聲，像鶴唳。莫叔喊著希斯，她不理會。瘦弱的身影好像把一切都付諸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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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妮子要彈到什麼時候啊？莫叔瞧了瞧錶，現在是凌晨十二點二十五分，她興致這麼好，怕是要彈到天亮啊。沒辦法，誰叫她是希斯呢，莫叔樂意陪著。3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tXZ9due5
